她。糊涂拖沓，做事毫无章法。但在养鱼这件事儿上，却表现得十分痴迷和专注。她常在我面前夸耀，原本养了一条鱼，后来变成两条，现在马上就要很多条。我实在抵挡不住她的宣传攻势，便和几个朋友应邀观摩了一次。或许，满足她，才是制止她的最好方式。发现她是个爱吹牛的姑娘。我一向认为，大话和谎言是男人的专利，女人没有资格参与这个领域的竞争。“她怀孕了！”她指着那条肚子稍稍大一点儿的，鬼鬼祟祟地告诉我。我小声告诉她，鱼是卵生，不是胎生。她不以为然，仍信心满满。离开的时候，她几次提醒我。“可以常来看她！”我无奈地点了点头。她好像取得了一个很大的胜利。没过多久，她发信息与我说，那条怀孕的鱼生了双胞胎，可爱到没有朋友。从此以后，她几乎天天向我汇报，那两条鱼的成长日记。我除了保持蔑视的微笑，不知道如何升级对她的羞辱。一个熟悉她的朋友告诉我，因为感情失利，她受到严重刺激，患上抑郁症，据说最近健康也出了大问题。当初的疑惑，迎刃而解后，我便借口不再与她联系。“鱼死掉一条，怎么办！？”她似乎没有察觉到，我在故意远离她，还是每天继续着她的成长日记。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他们一条条在死去。“全死了，我的世界末日！”这是她给我的最后一条信息，时间是2014年农历4月4日4时。我的世界，从那天开始，恢复了平静。“来找我，快点！”我几乎要将她从记忆中彻底抹去的时候，竟然又收到了她的消息。担心发生意外，我回拨了她的电话。被告知不在服务区。估计，人在车库，没有信号。等待期间，浏览了朋友圈，才知道她得了绝症。难怪突然消停了。节前疯狂小聚结束后，已是清明节的凌晨。天上飘着小雨。温度不是很低，但寒气却直入脊髓。我蜷缩在风衣里，漫无目的地走在昏暗的小巷。不知道通向何方。“买几条鱼吧！一条22块！”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的声音，从背后叫住我。回过头，一个戴口罩的姑娘站在我的面前。整个人被绿色的连帽雨衣包裹着，手上拎着几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满是各色金鱼。如果不是长长的刘海和让人浮想联翩的声音，根本无法判断她的性别。我很敬佩这些小贩儿，这么早就出来抢清明节的生意。“对不起，不需要”。我拒绝了她，这个节日实在与我没有什么关系。看着女孩子远去的身影，刚才那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突然又在我的耳边响起。让我想到她，想到她和鱼的故事，想到她的绝症，想到她给我的短信……。我于是萌生了一个计划。我小跑着，追上那个卖鱼的女孩儿。“看看，都是什么鱼？”她停下来，向我不停地眨着眼。像是在说，拿下我这个客户，早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她蹲下来，打开其中一个袋子。“就这两条吧！”我想，两条，符合她的习惯，“2”，也是个吉利的数字。“这四条是一家，夫妻加一对双胞胎。你挑的是两个孩子。都拿走吧，父母失去了孩子，还是孩子失去父母，很快就会抑郁而死，包括你手上的两条。”她像是在乞求我，更像是在胁迫我。“送病人，4，不吉利吧！”我故意装出一幅，犹豫的样子。“那两条，白送，不要钱！”其实我并不迷信，随便说说罢了。没想到竟占到了便宜。她一边说，一边将装着四条鱼的袋子递给我。“服从天意！”我发现她的手在颤抖，或许后悔了刚才的慷慨。我加她为好友后，将44块转给了她。她确认了收款信息，抬起头，看着我。好像取得了一个很大的胜利。我发现她的黑色瞳孔里，闪烁着冰冷刺人的绿光。那应该是路灯折射出来的效果。她应当不会因为成全了那四条鱼，而憎恨和蔑视我。但我还是感觉到了莫名的恐惧。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小巷深处，刚才的恐惧感也渐渐散去。我开始沿着她的轨迹前行。见到她的那一刻，依然面带微笑。但被刻意掩饰的焦虑和孤独，还是间歇性的显露出来。无法隐藏的，还有新增的冷漠。“我买了四条鱼，你一定喜欢！”“自从一家全死了，再也不敢直面鱼。”我发现，她从我手中接过鱼时，手在颤抖。“你为什么没来看她，信守承诺”。我惊愕了。她该不会将那天我基于礼节的点头儿，当成了必须要兑现的诺言吧。我站在那里，搔着头，不知道如何应对。“算了，你这不是来了！”她停顿了一下。停止了这个话题。“你还好吧！”她翻箱倒柜，寻找着放鱼的容器。“明天确诊”。屋子一下，死一般的安静。只能听到，鱼在塑料袋里，挣扎的声音。我们将其中两条放在她那个专业鱼缸里，剩下的两条放在了直筒茶杯中。“但愿明天有个好消息！”我趁她不注意，合上手掌，闭上眼睛，向四条鱼许下了那个心愿。第二天一早，她打电话与我说，装在直桶茶杯里的两条鱼跳出来，死了。我安慰她，可能水放太多了。傍晚，她发信息给我。“已确诊，最坏的结果，需要马上手术。”我突然想起，早上那两条鱼死去的事儿。怎么会这样。莫非，鱼能够占卜命运，他们的死去，预示着什么。想到这里，我立即奔向她家。将鱼缸里的两条，放进一个大大的脸盆中。我总觉得那个鱼缸不吉利，因为她最爱的四条鱼曾死在那里。不能让悲剧复制。手术成功。出院后，我送她回家，安顿好一切。准备离开时，突然想起脸盆里的两条鱼。十几天没有换水，没有进食，断定早已死去。让我惊讶的是，他们依然活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竟然还多出两条。难怪这次运气那么好。可以肯定，鱼可以占卜吉凶。因为他们活着，所以手术成功。感觉一切在重新开始。给他们换完水，准备喂食时，发现鱼食没了。在厨房，取出四根阳春面，粉碎后，放进了脸盆。我马上能做的，就是请他们大吃一顿。走的时候，不断嘱咐她，要好好照顾他们。感恩，是对行善者最好的激励。成就的最好对价，是成就感。第二天，她打电话告诉我。四条鱼全死了。可能阳春面放太多了。怨恨自己的无知。明明是好心，反倒成了害死了恩人的杀手。或许，他们来到这里的价值，是给她平安，现在她没事儿了，他们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安排。想到这里，我心安了下来。又过了一周，拿到了病理报告。恶性，严重扩散。我想起，那四条鱼死去的事儿。惊恐万分。那个熟悉她的朋友告诉我：“生旺死绝，4，代表绝，生命毁灭的意思，所以那是个非常不吉利的数字。她选择自杀，应是服从天意！”我痛恨自己，不该将那四条不吉利的鱼，在不吉利日子，带去她家。也痛恨那个该死的卖鱼姑娘。我原本只要两条，让她“旺”。而她偏偏利用我的贪心再免费送我两条，花44块，带回四条，最不利组合，让她走向“绝”路。我决定将所有的愤怒，发泄给那个卖鱼姑娘。找开她的微信。发现除了那个44块的转账记录外，前后各多出一条信息。前面一条。“全死了，我的世界末日！”时间是2014年农历4月4日4时。后面一条。“来找我，快点！”我吓坏了，似乎中了新冠病毒。打开她的朋友圈。最后更新的时间2014年农历4月4日4时。“等你！2020年4月4日！”那条朋友圈的配图，远景是我拎着四条鱼，远去的背影；近景，是她的一半笑脸，黑色瞳孔里闪烁着那天让我生畏的冰冷刺人的绿光。袋子里的四条鱼，条条面目狰狞，像是鬼的魂魄。朋友圈下面，有一条我的留言。“清明节快乐！我在路上，不见不散！”“大哥，醒醒，打烊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的声音，反复回荡在我的耳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