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眼前的刑罚,而是那无爱的未来然而棠夫人的“无爱”或许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叫人害怕的是“以爱之名行控制之实”。所以你问我《血观音》是什么类型的片子?我觉得是惊悚片。诚如电影片名的隐喻,观音断掌,母子断亲。只是我们的惊悚是没有鬼出来吓人的,而是人心的惊悚。人心,可比鬼可怕多了。《血观音》以一个电视台导播的方式开场,这是耳目一新的。先强化了观众对于自己正在观看银幕的意识,并利用镜中镜的构图再次强化,最后将观众引导进电影的画面中。屏幕里是说书人,两人一组、以念歌的方式,将电影接下来的情节、冲突大致上地交代完毕。看似吟唱“善恶有报”,实则是惊悚震天的念歌。他们表演的那个地方,乍看之下是电视台,但布景的细节与色调却让人感到不协调,那明显是地府。经过这样的模糊地带与说书人的转介,为观众带来明确的“听故事”的意识。从故事情节到角色性格,《血观音》都是高浓度的重口味。故事的主线很简单,电影以一宗林家灭门案为背景,徐徐道出棠氏一家三口的故事。其实情节很早就暗示幕后黑手是棠夫人。因此整部电影的进程不是缉凶解谜,而是揭露角色间彼此的关系。彼岸花再美,亦难改其地狱之花的本相。导演杨雅喆以这样的故事给观众来一趟地狱行,观一回孽世镜。所以要看懂这电影,须谨记“眼看未为真”这五字。《血观音》整体节奏很缓慢,扎扎实实地将人性腹黑与利益冲突的戏码描写得非常细致入微。且严格来说其叙事手法也非平铺直述型。先以一场政商云集的宴会为开端,再逐渐拼凑出各角色间复杂关系的完整全貌,中间又有大小情节穿插。将军像在片中一共出现了3次,每次都有不同的含义。因此,除了有制造悬念效果之外,每段情节的进展中都有股缓缓的张力。虽非直接、明显、强烈的情绪冲击,却是细腻、稳当、堆叠的牵引揭露。在《血观音》中,哭大概只有一种,少有崩溃嚎啕,多是泪珠自眼角默默滑落。而笑则千姿百态,微笑、狂笑、捂嘴笑、藏刀笑、皮笑肉不笑……就剧本来看,这种揭露方式主要透过两种手法完成,其中一个是谈话间的伏笔。例如在宴会上院长王夫人假装口误,将棠家三口说成三代,便暗示了她们三人真正的关系。《血观音》里的伏笔做得漂亮,不张扬却拳拳到位。电影中借用了几种语言对接。第一幕是在宴席高谈中交错出现的日语和台语。既有台湾日治时期的特色,亦展述了电影的主题。在官商角力之中人人表里不一,都是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各怀鬼胎,虚情假意充满试探。第二幕是棠府里广东话和国语的语言对换,让这手段阴森的三名女子更见诡秘。广东话作为棠家的母语,像暗语一样,只有她们才听得懂。也就是说,母语是逢迎别人的说辞,而广东话则是心底话、真面目。棠夫人,其实是舞厅小姐出身,嫁给将军后才来到台湾。尽管她调整了自己的语言与行为模式,以符合权贵人家身份。但从导演特意处理的细节中,依旧可观察到她过去从事交际花工作的蛛丝马迹。电影里有一幕,棠夫人在敬完酒后,直接把酒杯往外翻,让对方看到一饮而尽的空杯。这是酒家女才会有的举止,当时的名门闺秀风气,绝对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举动。单单透过这个敬酒的动作,就泄露了棠夫人过去当舞小姐的习气未改。而棠夫人在老将军过世后,只能靠自己,周旋在权贵之间求生存,处境犹如落魄贵族,这也能解释为何她会对金钱和权力如此着迷。另一个手法便是多层叙事,将相同的情节以数个版本呈现,借由不同的观点去讨论真相为何。比方说棠真在医院陪伴临终的林翩翩桥段,到了第二个版本便成了棠真故意害死林翩翩;还有开场不久,棠夫人为院长王夫人献上观音像却因故断掌,忙以“挡灾”圆场。院长夫人眉头一扬反问:“我会有什么灾呢?”气势逼人,同时也象征着剧情后面王夫人走向毁灭。《血观音》中这些版本间没有太极端的差异,引导出的结论却有很大的落差。该片展现的是一个幻灭的过程。无辜的其实是邪恶、爱情其实是奴役、友谊其实是背叛、亲情其实只是利用,不只是角色对人生的幻灭,也是观众对角色们的幻灭……事实上棠府的维系与壮大,除了官商间利益周旋的实际运作外,还在于寻找“接班人”上。按这个角度来说,棠宁应该算是一个失败的半成品,而棠真则是新进的实习生了。从这一点上来看,它更像是一出由台湾社会集体书写的变形记。棠真、棠宁、棠夫人三个人其实是一个人进化的过程。从纯情少女到伪善大人,从1980年到2017年,时间显影出棠家老中青三代三人,其实也是一个人。年轻时原来对爱很期盼,后来变得失望、逐渐迷惘,最后迷恋权力欲望。就像平行展示了一场“爱失能”的过程:从对爱憧憬,到对爱失望,最后成了一个眼中只有自己,无爱的人。要写女人,要写名门贵胄,还得看张爱玲。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天才梦》张爱玲以权力斗争的戏码来说,《血观音》以女人为主轴,值得肯定。棠家没有男人,而一家三口就像棠宁画作中的女人们一样极度相像,仿佛全都只是棠夫人的复制品。观众其实想看到“棠夫人为什么变成棠夫人”,这三个人其实都代表了棠夫人。时间轴跨越今昔,展现了三代间残忍的传承。接近尾声时揭露棠夫人与冯主席的关系,又将种种腐败事迹拉回父权框架之中。这是影片非常高明的一点。身兼导演与编剧的杨雅喆,他嘲讽起电影里的暗黑设计:“里面任何一个桥段细节,你都可以在台湾的历史案件中找到……坏人也没有什么新的招数,30年前就是高利贷,到现在还是一样!”政商勾结、族群矛盾,棠府一家三口在权贵之间穿针引线。棠夫人表面上经营古董买卖,实际上为政商名流作“白手套”,古董商的设定巧妙暗示了她视亲情如筹码。棠夫人的女儿就是她的白手套。当东窗事发,就必须断尾求生,这是政商勾结的铁则。手套脏了就只能丢掉,这就是白手套的宿命。上等人用古董的方式行贿,乡下人把金链子塞在鱼身里……贪钱的方式依照阶级不同,有不同的方法,富人一样贪心,只是说法听起来比较华丽。以爱之名剥削亲情的棠夫人代表着一种无爱的未来。“我是为你好!”对棠宁来说,这句话诅咒般地确保了母爱的虚幻存在。公主命,丫鬟身。爱的诅咒令她挣扎,只能借由画画、性爱、毒品、安眠药来抗争。寂寞异常的棠真对爱的渴望、嫉妒与腹黑由14岁的文淇演绎出世故深沉,令人发毛。这样的少女也纯真过,可惜从棠真到棠夫人的变形以青春残酷的幻灭告终,完成了人性变态的一种动向。棠宁跟棠真的差异就在这里展现:棠宁的送往迎来是迫不得已,但棠真却乐在其中。棠宁一角在三母女之间是特别的。她沉沦却不甘如此,每拥着目标男人欢爱时口吐“带我到那里”,仿似爱语,实为其可逃离现况达至彼岸的心声。在家,她帮着母亲接纳生意,暗地里却千般不愿,以酒以烟麻醉自己;面对名为小妹实为亲女的棠真,棠宁既像妒忌妹妹得母亲的宠,又像渴望女儿的亲近。一面又想摆脱母亲钳制……她如同小女孩般,躺卧在棠夫人腿上的桥段设计让人印象深刻。前一秒温驯如猫,下一秒一言不合又反唇相讥。另外一幕可能较容易为观众所忽略的,是她以平缓却带讽刺的语气向棠真说起,当年曾经被母亲忘记在香港一个“大猪头”家里的往事。虽未言明刻意,但个中端倪一看便知。吴可熙把这样一个千面女郎演得丝丝入扣,也难怪能获“最佳女主角”的称号。除了演员的精彩,另一个就是导演对于空间的动向运用得很是合理。一次是棠真,一次是棠宁,象征追求自由。电影末段,棠真送Marco离去,鼓起勇气跳上火车“要活得像个人样”。以为就此重生,结果被看似老实的Marco强暴。那不只是一场强暴,更是Marco对社会阶级不公的控诉与发泄。我想起棠府宴会上秀兰玛雅那一曲《纯情青春梦》:送你到火车头/越头就作你走/亲像断线风吹/双人放手就来自由飞/自由飞结合来看极为讽刺!当她拥吻心上人时,她的目光透出不对劲,这爱意不如想像,然后她挣扎、她绝望,她跳下火车,她以14岁之龄演活一个超级复杂角色的崩溃。纯情青春梦碎,自由无望,棠真断腿象征追求自由的不良于行。列车终究到不了太麻里,去到的未来是无爱的未来。另一场逃往缅甸的重头戏,棠宁强行把棠真和自己铐在一起,棠真朝她吐了一口水说:“我是为你好。”这句咒语在全片第三次出现,由棠真说出,说到底还是一种爱的伪善。棠真惊醒,送给女儿最后的话语后离去,最后出得了海,上不了岸,葬身于火海……在如此强烈的布局下,这场戏不论色调与配乐都采用了与前面完全不同的手法,成了整部电影最特殊的一个场景。电影里喜用红蓝偏死调,则有强烈的地狱图暗喻。棠宅的曲径设计,犹可想像为迷你版的荣宁二府。最迷魅的一景应是棠夫人宴请众人的晚宴一景,远处廊亭上坐着棠宁,旁边赫然出现两鬼魅,鬼魅随着秀兰玛雅《纯情青春梦》的歌声起舞,似幻若实、寒栗心起,这是极精彩的造景。早起满树翠碧/暮时随风吹落不归根积窗前/提扫帚扫落叶火烧化尘烟/熏得我泪珠淋漓年轻歌手张雅淳的这首台语歌《满树翠碧》放在此时此刻着实恰到好处。她以三弦及月琴创作,当巴奈深沉的嗓音随着南管缓缓而出,画面停在棠真的脸与浪静无声的海面上。看得见的狂暴已不算什么,因为在看不见的海面下,早已波涛汹涌。我非常喜欢这场戏。棠真站在海岸这一端,回头看见渔船爆炸,在惨白阴冷的画面中兀自鲜红的火光仿佛棠宁终于盛开的生命之花,开到荼靡。这一瞬间我联想到画家柳依兰特别为《血观音》创作的那一朵彼岸花。传说这种花盛开在地狱,当亡者摆渡过冥河时,爱与恨无法引渡,都留在了彼岸化成一朵朵血色的彼岸花。电影里将它诠释为一种泡在浊水之中的荼蘼之花。“带我去那里”……棠宁在激情之处这样呢喃。尽管逃脱失败,但从某个层面来说,她还是抵达了“那里”,一个终于自由的地方。她也是里面唯一在活、有醒过来的人,其他人都烂到骨子里了。《血观音》剧本处处语带双关,愈是反复思量,愈感寒意。所以我一直建议二刷甚至N刷。电影将男性角色从银幕的故事上隐身,但男性的阴影无处不在。或许是女人争宠的目标、或许是具有权势之便的利用对象,又或只是几个在远处被淡淡提起的名字,却都造就一辈子的伤痕。棠夫人设下弥陀计划局中有局,黑吃黑的吞掉农会贷款资金是表象,真正目的是引诱王姓立法院长炒地皮,利用媒体爆料拉人下马,捧其情人冯秘书长登上主席宝座。因为一个男人,无论为情或为权,她都不介意放弃亲女儿棠宁;棠宁发现母亲对棠家御用杀手兄弟段忠、段义灭口,触发母女决裂;棠真为Marco对闺蜜间接开杀戒,为同一个男人从此自毁人性。棠夫人曾说“心里没有狠过一回,哪来的看淡呢?”棠真与棠夫人都是狠过一回的人,所以对爱都看淡了。影片最后一幕因果循环,两人以爱为名互相煎熬成就最狠的现世报。除了空间的动向,杨雅喆有别于旧作情爱的大胆尝试也值得赞赏。《血观音》绝不是一部只谈爱恨的电影。它带有社会性的扣问,把中央/地方、外省/本土/原住民的冲突串在一起。例如Marco的名字、骑马情节的设计、与林家的关系隐喻着权贵对原住民的剥削和驾驭的野心。台湾也许没有Marco,可是汤英伸反抗事件却真实存在。所以我认为《血观音》也是导演给台湾社会的一封血书。撇开这些细节,我想谈谈电影刻意营造稗官野史、乡野奇谈、戏说台湾般的后设手法。“台湾瑰宝杨秀卿老师的穿插”出现这一设计,除了像说书人般交代剧情、制造悬疑气氛外更重要的是,她让电影得以游走在虚幻与真实的界线之间变得更明朗。也能加强戏中一个又一个意象——血观音断掌难导众生、以油画与国画、甚至彼岸花饰衣服的颜色深浅等暗喻母女离心等。电影两次以苹果为媒介,利用剪接让该角色与片中人物互动。一次是林翩翩病危,棠真坐在病床边上,脚边滚来一颗苹果;另一次是棠真拒绝消极治疗垂垂老矣的棠夫人,报以她无爱的未来,这时地上滚来一颗红苹果,欲望与罪的象征再明显不过。最后,杨秀卿坐在烟雾缭绕如同地狱的场景,面前苹果成堆,如同彼岸花一样,红的凄凉。所以到这里,《血观音》又是一部戾气很重的电影,带给观众直接而深刻的冲击。导演说:这是一个不正向的电影,但在这个需要正能量的时代,揭发某些黑暗是让社会进步的动力。这的确为电影下了最好的注脚。尽管爱是如此自私、社会如何伪善、人性何等丑恶,但剖开苦痛与憎恨后,都是对生命不变的善与爱。只是,棠家三人都没明白这一点。此外,《血观音》与其说是一部“没有最必取,只有更必取”的腹(妇)黑必修学电影,倒不如说是幅“人不为已天诛地灭”的血淋淋浮世绘。片中角色个个表里不一,表面客气,暗里斗气,更别提直接面临利益冲突时的面目可憎。加上主配角们的演技既强大又自然,其复杂性格和矛盾情绪被诠释得丝丝入扣,人性中的虚伪、自私、霸道与不忿等负面元素展露无遗。其中害人又害已的因果报应又令人不胜嘘唏。《血观音》片中有些宗教相关器物(尤其是佛教),然而这些庄严符号却处处反衬出人性露骨的脆弱与丑陋之意象。尤其是观世音菩萨在片中的象微之意。根据佛教教义,观世音菩萨虽已开悟成佛,但不忍众生受苦,所以自降菩蕯位来到婆娑世界,以渡难救苦为已任。而且,她的大慈大悲是“无缘慈和同体悲”。前者意谓:无论对象是何身份与阶级,皆对其付出无条件和不求回报之慈;后者即是:对于普世众生的苦难,拥有不被时空所阻隔的感同身受之悲。意大利著名哲学家吉奥乔·阿甘本说:针砭资本主义就是一种宗教现象,没有救赎只有彻底毁灭一途。所以,佛像“断掌”是个很好的诠释——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讽刺的是,片中棠夫人修斋念佛,却将“无缘慈和同体悲”的精神逆向发挥。对于不受教的女儿,不但卖女求荣,更痛下杀手。明崇观音心,暗行修罗事。这种“利益当头,至亲可杀”的残酷十分令人触目惊心。棠夫人杀了自已女儿后再替她念往生大悲咒的那幕画面,实在令人作呕。所以那句“我是为你好”,其实后面应该还要加上一句“只要你听话”才是。本片的丑陋人性和庄严至善的佛教意象成了鲜明的对比。也就是因为这种对比,所以其人性黑暗反而令观众有难以忘怀的直击效果。此外,佛教强调——色空不二。认为世间万象(色)都非永恒存在且更是变动不居(空)。可是片中不少达官贵人却执迷于利益追求(以空为有),却又将佛理和菩萨拿来说嘴。辗转流通于政商之间的木雕观音像竟是沦为流转在满腹心机嘴脸之间的赚钱工具。加上,片中角色对于求神拜佛等有关事务相当讲究(念佛、墓地等),但却诸恶奉行。因此,有句俗话说“临时抱佛脚,被佛踹一脚”。而片中这些涉案的人后来的下场定是“求神保佑,反被诅咒”的结果,这实在是“婊”到极致。电影最后一幕,棠夫人与棠真两人各自手上戴的那两只玉镯相碰。那种被用来形容“家庭圆满”的滑顺圆形,看来竟像是紧紧牵着两人的手铐——逃不了、脱不掉。--END--详解《血观音》中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我敢说《血观音》是近几年来台湾拍的最好电影?
断掌的人是不能拜佛(断掌不能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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