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映于2019年的《娑婆诃》由韩国导演张宰贤指导，是一部融合了佛教、印度教、基督教、密特拉教诸多宗教及其中不同流派的宗教惊悚电影，其豆瓣评分7.2，在“高分宗教惊悚题材电影”排行榜中位列第15名。一、替天行道——披着宗教外衣的犯罪故事《娑婆诃》这部影片既有宗教元素贯穿始终，但其又以侦破连环凶杀案为主线，因此，其可被归类为“宗教犯罪”电影。故事以小女孩李今花的自述开始。1999年江原道宁越，一个“鬼”和今花一同出生。之所以称其为鬼，是因为它天生全身遍布黑毛，且生有六指，且生命力极强，即便刚一出生就被医生弃之一边也能顽强生存下来。在母亲腹中的时，“鬼”就因其凶猛残忍的天性而开始啃噬今花的小腿，结果导致她天生残疾。他们的母亲在一周后去世，父亲也因家中生鬼和妻子去世而丧失了生活的希望，上吊自杀。此后，今花的爷爷奶奶便带着她和那个鬼，相依为命，到处迁居。因为，他们每在一个地方定居一段时间，鬼的魔力就会让当地出现种种异象，像片中所展现的，今花一家所在的小村中的牛全都莫名其妙地倒地不起。任凭当地村民找来萨满、巫师各路“神仙”驱魔、赶鬼，今花的这个“鬼”姐姐也丝毫不受影响。另一边极东宗教研究所的朴雄才牧师正在和他的手下调查一个正在韩国江原道地区悄悄兴起的地下宗教——“鹿野园”。据安插在其中的卧底说，这个新兴宗教属于佛教的分支，既不让信徒们募捐，也不让信徒们以“身体”侍奉教主，反而还时常出钱帮助生活困难的信徒。但是，它却有一点异于主流佛教，那就是其教会中的信众并不敬拜佛陀，而是敬拜将军。所谓将军，就是我们在《西游记》中所熟知的“四大天王”，分别是东方的持国天王，南方的增长天王，西方的广目天王和北方的多闻天王。其并非中国本土文化的产物，而是与佛教一起自印度传入东亚各国。他们原本是印度教中天神帝释天的四位外将，各自把守着犍陀罗山的四个山头，后来随帝释天一起皈依佛门，便成了佛教的四大“护法天神”，又被称为“四大金刚”。这“鹿野园”在江原道有四个主要的传教点，其相对位置，正好位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四个聚会地点所各自敬拜的将军也是把守四方的四位天王。随着调查的步步深入，朴牧师通过分析“鹿野园”信徒们所诵读的《降魔经》发现，原来这个宗教团体之所以会敬拜将军，是因为其首要宗旨是“抓鬼”。经书中预言，在未来蛇将会对照耀世界的明灯发起攻击，守护明灯的野兽们将要与蛇发生一场大战，那些能够不辱使命杀死蛇的野兽，会升天成为将军，乃至众佛之一。这也是“野鹿园”名字的由来，加入教会的信徒们就像一只只野鹿，他们为了守护明灯必须与蛇交战，而那些蛇，据说将会藏匿于纯洁的少女之中，他们必须要用蛇的血来使自己纯洁。这部《降魔经》的作者叫金济石，是曾经在韩国风靡一时的“东方教”教主。在西藏佛教高僧和韩国佛教高僧口中，他是弥勒的化身，也是一个真正成佛了的男人，且拥有十二根手指。在“鹿野园”的更高层中，四大天王的确存在着，他们是四个年轻人，是金济石从少管所中找来的犯下弑亲罪行的在外人看来无可救药的少年。金济石给少年们洗脑，说他们就是自己要找的四天王转世，并且让他们诵读自己编写的《降魔经》以使得这一观念根深蒂固。金济石之所以要在东方教盛极一时之时功成身退，是因为他接受了西藏高僧对他做的一则预言，说百年之后自己将会被出生于1999年和自己出生于同一地点的女孩杀死。于是，金济石便调取了户籍信息，将1999年出生于江原道地区的81名女孩子的身份证号码编写进了《降魔经》之中。而那“四将军”则负责追查并除掉每一个登记在册的女孩，并且为了断掉警察追查的线索，每一个将军在完成使命后都要以自杀，金济石说他们死后就会升天成佛。因此，这个表面上看似温和不图财色的宗教团体“鹿野园”，实际上却是一个背负着累累血债的犯罪团伙。金济石所深信不疑的预言的确不假，最终杀死他的女孩的确出生于1999年的江原道，但她并没有被登记在户口信息中，那些作为其替罪羊而死的81名女孩子都成了“替罪羊”。这预言中能够熄灭明灯的“蛇”就是今花的“鬼”姐姐，她最终感化了前来杀她的“广目天王”，让他认清了自己作为金济石工具滥杀无辜的真相，并亲手杀掉了由“灯”蜕变为“蛇”的金济石。二、汇百家之长——多教融合讲述信仰故事本片的导演张宰贤是一名基督徒，他的前作《黑祭祀们》就是可以说是一部韩版的“驱魔人”，但市场反响一般。这次的《娑婆诃》又是宗教题材，而且还尝试将多种宗教元素相互融合，这也是本片的一大亮点，能够不带偏见地驾驭各种宗教元素同时又让它们为同一个故事服务，这本身就要求影片主创具备极强的能力。张宰贤的《娑婆诃》可以说做得颇为出色。首先来看看片中的佛教元素，片名“娑婆诃”一语就出自佛经，通常见于佛教真言的句末。那么，其本意究竟为何呢？所谓“娑婆”（Saha）一词出自梵文，意为“堪忍、能忍”，是佛教观念中“世界”的界名。佛教的宇宙论认为，宇宙由无数个大千世界组成，而我们所在的这个大千世界就是“娑婆世界”。投胎到我们这个世界的众多生灵都罪孽深重，因此一生必须忍受种种烦恼苦难。故娑婆世界又可意译为忍土，被称为五浊世间，是极乐世界净土的对立面。片中金济石创立的宗教团体的名称——“鹿野园”，其也有出处。“鹿野园”是佛陀悟道后第一次传法讲道之初。相传，佛陀的前世是鹿王，为保护鹿群，曾在“鹿野园”劝说当时的人王不要多杀鹿类，而由他每日贡献一鹿给人王。一次，轮到一只怀孕的母鹿，母鹿求救于鹿王。鹿王不忍，自愿代死。我们耳熟能详的《九色鹿》的动画片就是据此改编。另外，片中还多次引用了基督教经典《圣经》中的句子和故事。例如，带给雄才和约瑟带来巨大启发的记载于《马太福音》的故事：希律王在听说预言中“犹太人的王”将要降生于12月25日后，便下令将将当晚诞生的所有婴孩全部斩杀殆尽，幸好玛利亚及时将耶稣藏于马槽，才让他逃过一劫。另外，朴牧师给助手约瑟讲述的自己的一个朋友在南非传教去遭到当地的穆斯林迫害，结果妻儿被杀的故事，也让他对神的信仰开始游移不定。佛教和基督教这样主流宗教元素在影片中，大多可以毫不费力的辨认出来。但实际上作为影片核心宗教元素的密特拉教却几乎不为人所知。密特拉（mitra）原本是古代雅利安人所信奉的太阳神和光明之神，后在波斯、塞琉古等古代国家广泛存在。后来特别喜欢将外邦人信仰吸纳进自己国家的罗马人，将其请入了万神殿。密特拉信仰在与希腊罗马文化融合后，形成了密特拉教，在罗马渐壮大，并且尤其受到罗马士兵的推崇。传入罗马后的密特拉教成为了一种具有高度神秘性的宗教，仅接受被推荐的男性成员加入，类似于古希腊的俄耳甫斯秘仪。在其神话故事中，世界是由密特拉神屠牛创造的（类似于北欧神话中不断舔舐冰盐流出奶水的大母牛奥德姆拉）。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今花的“鬼姐姐”所在的那个村中，所有的牛都会卧地不起，奄奄一息，这一异象恰恰暗示了其“屠牛者”的身份。另外，在罗马帝国时期，与密特拉教形成有力竞争的另外一个宗教就是后来影响遍布世界的基督教。尽管基督教在竞争中胜出了，但在一件事上它却始终没法在对方面前抬起头来。那就是《新约》中记载的耶稣基督的生日12月25日，原本是密特拉神的生日。在如此关键的宗教内容上的借用，也是众多基督徒不想提及的秘密。而本片中的关键情节，又一次暗示了其与密特拉教的密切关系。今花的“鬼姐姐”一出生就周身上下遍布野兽般的浓密毛发，预言中说她流血的那一天就是金济石被杀死的那一天。片中，流血的不是“鬼”而是今花，因为姐妹二人是孪生姐妹并且在母胎中姐姐还咬了今花一口，所以两人已是血肉相连。因此，在平安夜那一晚，她见到“广目天王”罗汉后，周身的毛发便开始脱落重获新生，这时间上的细节又一次暗示了她就是密特拉神。那金济石说自己是弥勒的化身，这和密特拉又有什么关系呢？之前讲到雅利安人信奉自己的密特拉神，他们作为游牧民族自然是要在大陆上来回迁徙的其中一支迁徙到了伊朗高原，与当地居民人融合成为了后来的波斯帝国，另外一支南下进入印度半岛将原来生活在这里的达罗毗荼人打败并且创立了婆罗门教（印度教）和种姓制度。密特拉神也改称为“密多罗”，成了婆罗门教神话中的昼神。后来，乔达摩悉达多创立佛教，将印度教众神再度吸纳为佛教体系中的护法和罗汉，而“密多罗”也就再度改称为“弥勒”，也就是最为我们中国人所熟知的“弥勒佛”（未来佛）。所以说，金济石和金花的“鬼”姐姐二人都是“密特拉”的化身，也都是“弥勒”的化身，因为两个神本就同源。两人也都具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不过出生于1899年的金济石在日本军国主义的煽动下，走上了邪路，认为佛性仅仅是超越人类肉体的极限，而放弃了追求至善的目标，因此不惜欠下笔笔血债也要维护自己的长生久视。从佛教到基督教再到不为人所知的密特拉教，导演张宰贤在创作剧本时可谓在其宗教背景上下足了功夫，各种细节上的铺垫，将几大宗教信仰的完全融合在了一个耸人听闻的犯罪故事之中。三、信受奉行——朴牧师的背后故事正如片中的主角朴雄才所言，“大韩民国是一个宗教信仰非常自由的国家”，因此也极容易滋生各种非正统的异端邪教。有问题当然也就会出现解决问题的人——主人公朴雄才牧师和他的极东宗教问题研究所——应运而生。这个机构与韩国的各大宗教机构，包括佛教、基督教、道教均有联系，专门负责调查打着这些宗教的幌子私下进行传销、贩毒、恐怖活动的邪教组织，以净化各大宗派在韩国的信众群体为己任。当然，极东研究所的活动经费也来自各大教派的资助，朴牧师满身的生意人气息也在所难免。所以片中朴牧师向三位佛教高僧讲“野鹿园”信仰有可能是邪教时，就引起了问梧高僧的反感，感觉他就像是个产品推销员。实际上朴雄才牧师，作为片中的核心人物，其性格要远比一个唯利是图，赚宗教钱的“商人”丰富得多。他的背景故事在电影的周边漫画中有着更为深入的刻画。在《娑婆诃》的前传漫画中，朴牧师其实就是他口中那个在南非传教但遭到当地穆斯林迫害的“朋友”。朴牧师尽管表面上爱财，但他获取金钱的目的并非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是希望打击更多的邪教组织，让更多人免于遭受自己家人的悲剧。尽管痛失妻儿的灾祸让朴牧师的信仰备受冲击，但他仍旧没有放弃对于神的信靠，在调查“鹿野园”的过程中，时时不忘向上帝祈祷。在影片的最后朴牧师的助手约瑟问，那个牺牲了自己和李济石同归于尽的郑罗汉临死前说了些什么？朴牧师答道，他说冷。这又是一处呼应影片核心宗教元素“密特拉教”的台词。这里罗汉所说的冷并非仅仅是生理意义上的寒冷，更是因为远离太阳神“密特拉”或者说“弥勒”而感受到的内心的绝望和无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