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下午三点接到表妹的电话姐你姑不行了心里一惊忙驱车前往刚到八十一周岁的姑已经穿好寿衣体面而安详地躺在按照农村丧俗布置好的正当门的灵床上再也忍不住的泪水随着失声痛哭终于决堤而出继二十年前姥娘去世后我再次遭遇那种转眼间阴阳两隔的心碎和悲伤它难受得让你无法用语言形容只能用哀痛的哭声表达生离死别这种最原始的无助情感只是一个劲地哭却连一声姑姑也喊不出来语言功能似乎丧失只揪心哀怨地对一直劝我的表姐说了一句话姐你啥不早打电话姑走得太突然表姐说给千里之外的表弟刚打完电话让他回家姑就咽气了
姑咽气前两天正是我到老家后14天例行的隔离刚结束这几天正筹算着去看她她就走了内心的懊悔无法挽回为什么不提前一天给姑打个电话问问呢都怪我想当然地认为她没事儿隔离期间我曾与她视频聊天她精神状态特别好她半倚在床头并没有输氧气只是虚弱地微笑着断断续续地低声告诉我她这几天的饮食及起居状况三个月前从重症监护室呆了十天后她就开始几乎一直输氧我特意翻出来她十多年前给我做的红花袄穿上逗她这么合身的小红袄谁做的呀爱人帮拿着手机让她看手机中的我她眼睛一亮我做的俺妮现在还能穿呢我开始一如往常地夸她有一次我告诉小翠我侄女我姑认识你姑指我自己不如我姑你姑也就学问比我姑大点还把眼睛学瞎了近视度高我姑要身材有身材有模样有模样心眼还多做事周全我姑还是有名的巧手裁缝她们村原来出嫁闺女娶媳妇都来找我姑帮忙小孩子们穿的花鞋上的花样也多是我姑描的我姑长得好看又会说话村里有个喜忧事常去找我姑陪客还没等我说完姑便笑着略带自豪地打断我妮从我这次病得厉害不能起床后家里每天都有村里人来看我陪我人家都说想我呢那当然了我姑人缘好然后我开始转换手机摄像头像解说员一样从进门开始一一向她展示并评论着我家的新房子我搬新房两年了姑姑因病得厉害一次也没有来过厨房客厅餐厅各个卧室最后来到爱人的画室对正在画画的爱人调笑来给姑姑打个招呼说姑姑好他很配合的样子惹得姑姑开心地笑着我指着画布上的一张船问她这张送给你好不好她不置可否地笑送她船画寓意一帆风顺企盼她能康复我还求她等病好再给我做一件棉袄还告诉她十年前她做的棉被现在还盖着呢东北天寒厚厚的正合适但聪明的姑姑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也明白我尽力唤起她生命渴望的良苦用心她含泪笑着说妮做不成了做不成棉袄了没想到真的做不成了
年轻时的姑姑体态似弱风扶柳大家开玩笑说她大风能刮跑长得像神仙姐姐似的从小体质弱从十五六岁起几乎药不离口身材颀长纤细皮肤白净五官耐看说话亲热文雅待人非常注重礼节姑姑上过几年学聪慧得很久病成医她学会了扎针还给村里的妇女接生描花刺绣剪裁缝纫等女红尤为拿手办事周到说话委婉穿戴体面所以村里喜忧事她常常也是座上宾生长在农村却比城市人都干净即使重病在身仍注重仪容因姑姑的美貌和才艺再加上病态恹恹她曾被算命先生称为童子迷信说法多指因过失贬落在人间的仙女侍从等姿容昳丽才艺卓绝随时可能被召回故命短不过二十岁不宜结婚化解方法古怪多样不一一赘述姑姑还是结婚了姑父身材矮小稍高于姑姑肩膀略有驼背且不修边幅形容枯瘦一说话就爱眨巴眼一字不识姑父也是一个苦命人幼年父母双亡后奶奶虐待他们兄妹常拿棍子打得扎进床底不敢出来头上数疤为证用家徒四壁形容姑父家一点儿也不为过有一次正在到处躲避政治风波的大伯偷偷去看望产后躺在床上的姑姑邻居后来告诉姑姑你哥给你做饭时烧着锅哭着往灶膛里送一把柴火抹一下泪白白的脸上满了黑灰色的道道贫寒和不幸造就姑父胆小懦弱为人节俭精于算计说话也不利索姑父与姑姑站在一起犹如蒹葭倚玉树我们兄妹几个何止我们兄妹我九二年上大学时有一天晚上住在一个比我年长近十岁的同村姐姐家她在我上大学的城市上班我俩抵足而卧话家常她突然说了一句你姑怎么会看上你姑父呢常替姑姑叫屈哪个不长眼地给咱姑说的媒隐约记得村里群众在地里干活时姑父村里的年轻小伙子们常爱和姑姑开些无伤风雅的玩笑姑父不吱声姑姑总能巧妙地转移话题姑姑和姑父把看似不般配的婚姻却经营得和和美美我想这大抵与姑姑的认命和姑父的宠妻有关吧
昨天拍的姑姑家的旧院现在堆放杂物
姑父看姑姑的目光总是充满顺从和崇拜姑姑用她不同于一般农村妇女的远见及才能改变了孩子们的命运也给她和姑父的晚年带来经济保障姑姑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也很重视读书这在当时的农村是很少见的可惜她的四个孩子不知道是智商都随我姑父还是不知道用功都不是学习的料两个女儿小学没毕业大表哥初一英语考五分他说是一个女生交卷时路过他桌子旁看他白卷就随手写了两个单词二表弟文凭最高也只是上到初二或初三幸好姑父有一个名牌大学毕业后在某都市任高官的大哥姑姑姑父通过他给表哥表弟安排了工作跳出了农门本来那个大哥也有能力给有文化的姑姑安排工作出于担忧姑父的婚姻不稳定而作罢表妹也被姑姑送到她那个大伯身边很多年希望能留下来但心愿难遂还是回来后嫁到农村在我姑家大表姐性格最好做事最实诚她婆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年老不能动的时候点名并一直住在大表姐家直到去世这是大表姐善良和姑姑家教好的明证但也是因生性笨拙做活粗糙说话太直做事没眼色等这是大表姐自黑其实她不过是不符合我姑要求女孩子巧手灵动的标准罢了挨我姑打最多的一个她坦言几年前还做梦挨打哭醒好几次但是在我姑重病的这几年中孩子们远得远忙得忙唯有离我姑家近任劳任怨的大表姐伺候我姑最多甚至一天一躺隔两天的时候就少大表姐的三女一男都很聪明随孩子的爸姑姑怕误了孩子们前程接到身边亲自调教四个孩子并一一送进大学先后在城市落脚这几年姑姑家里堆满孩子们从四面八方寄来的营养品让姑姑在村里人面前长足了脸不管谁去姑家串门姑都会一一介绍它们的产地甚至国度营养价值及购买者并真诚而慷慨地让别人品尝
姑姑家的小菜园每次去姑家她都会让姑父提前准备好新鲜的蔬菜
至于我和姑姑深沉的感情说来话长
小时候最盼望的事情之一就是去看姑姑和姑姑回娘家每年春节爸爸带着我和弟弟先是步行后来条件好点就骑自行车去看姑姑带的礼物无非是母亲自己炸的丸子或者馒头一类二十多里的土路结束后临近中午便到姑姑家姑姑拉着我和弟弟的手欢喜地说又长高了个头参差不齐的表兄弟姐妹便围过来跟我们玩姑姑简单问几名爸爸家常话后便开始在厨房里上下翻腾把珍藏了一年的好吃东西拿出来与姑父凑成一桌午餐我和弟弟总会受到优待碗里的好东西总会多些稠些午饭后爸爸和姑姑坐在门框两边晒着太阳便开始谈论庄稼收成说很长时间的体己话日头西下时我们便开始辞行篮子里带的东西姑姑象征性地留一点往往再添加上别的东西姑姑每年春节后走一次娘家那阵势现在回忆起来不知怎么觉得有点像红楼梦中元春省亲的样子姑父赶着毛驴车姑姑围着被子坐在车子中间四围是大大小小的分给各家的礼物和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孩子们小小的驴车热闹又喜庆姑姑一进村便有人驿站般的通报着来了来了于是四个院里的女眷们及孩子们便鱼贯而出三个伯母与母亲大小排序矜持地笑着走在前边中间是堂嫂和几个大点的堂姐们后面是一堆嘁嘁喳喳的孩子爸爸领着堂哥们跟在一群孩子后面三个伯父吸着烟各自站在家门口等着而我早已从人群缝中窜出来跑在队伍最前边迎接姑姑母亲只是笑着说一声傻妮子并未阻止我拉着姑姑的手接受着大家的欢迎和嘘寒问暖心里美滋滋地骄傲地向那些远远站在一边羞怯地打量着的孩子们炫耀着我和姑姑的关系非同寻常午饭后大家几十号人聚在大伯家的堂屋里按照辈分或近或远或坐或站地跟姑姑聊天我一边跟孩子们玩着一边警觉着姑姑啥时候回家自然是我脏兮兮的小手拉着姑姑在大家的簇拥下送她上毛驴车
姑姑娘家有八个侄子和九个侄女我是她最疼爱的一个也是最令她骄傲的一个与姑姑的感情步步升温与我曾经学习好有关也与我俩往来比较密切有关我在情商相貌方面不如姑姑但我生活的时代比她好姑姑做学生时成绩名列前茅却因家庭变故被迫辍学即使不辍学在唯成分论的年代也没有资格考大学推崇笨鸟先飞的我学习勤奋成绩一直不错尤其喜欢写作文姑姑很器重有文化的人八十年代末上高中的我俨然已是村里少有的秀才每次去姑姑家她都提前备好糖水信纸和笔她口述内容我添油加醋润色出来的内容和语言总令姑姑点头满意她频频笑颜如花是这样是这样俺妮编得比我想得还周到收信者是姑父的大哥姑父家族里唯一放明光的人方圆几十里学问最大官职最高关于这位大伯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要饭上学的励志故事也是姑姑给我树立的第一个寒门出贵子的榜样我能走出农村也与他潜移默化的影响有关吧这位大伯从少年离家至今只回过一次老家姑父和邻居由于宅基地纠纷打架吃亏把对方告上法庭而把姑父打得头破血流者一直逍遥法外自然大伯的荣归故里使他很快归案认判相隔大半个中国农村没有电话交通极不方便所以我的信成了姑父与他大哥维系亲情的重要纽带信里充满对农村贫穷的描述孩子们前途的忧虑委婉恳切的请求受助后的实心感恩等随着长年累月的书信往来与手足之情的作用十二岁的表哥投奔大伯后定居在城市表弟和我大弟通过参军转志愿兵后几经周折也在大伯的指引下在城市扎根虽说坚持不触犯原则的大伯没能让他们大富大贵但是跳出农门已是万幸他们的后代生长在城市避免加入留守儿童的大军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切背后的推手是高瞻远瞩和运筹帷幄的姑姑心性高傲随姑的我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激烈竞争年代终于抢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成为家族中第一个大学生在几个村也不出一个大学生的年代我这只鸡窝里飞出来的凤凰带给姑姑的惊喜可想而知
逢年过节看望姑姑是我的必修课尽管带给她的东西真的是礼轻情重像一只心怀梦想满身疲惫不断往上爬的蜗牛随着不断地进修我的工作不断变化从教小学初中高中到教大学我的居住地和环境从农村县城到省会年过五十忙碌半生欲望与肩上的重担相伴相生学业的重担工作的压力还房贷的拮据孩子教育的高额费用老人的赡养问题等表面比农村人光鲜实际上却一直在劳碌奔波很少能够陪伴姑姑一整天或者在她家住一晚陪她畅谈家族的过往及她耿耿于怀一生的少年时的苦难在那个特殊的动荡年代她的爷爷被土匪绑票家里人正筹钱时他偷跑出来热死在庄稼地里身为村长的父亲因成份不好并受坏人诬告在她7岁时被以极端的方式结束生命母亲在诞下遗腹子我父亲后六年终因经不起生活的磨难和别人的风言风语抑郁自杀她母亲的娘家也每况愈下难以自保13岁的姑姑与6岁的父亲彼此相伴惺惺相惜后来分家时姑姑归大伯大伯16岁时已做父亲曾是某市书店经理后划成右派归家后自学成为一名远近有名的医生我父亲归二伯我二伯的儿子比我父亲小两岁抚养三伯入赘别村在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乞丐遍野的困境下两人在哥嫂家里他们分别也有很多孩子生活的艰辛嫂嫂的嫌恶刁难精神上的痛苦用姑姑的话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父亲后来解释说原来封建大家庭里老婆婆待儿媳妇都非常刻薄可能奶奶活着时对他两个嫂子也不友善现在两个年幼的孩子又给他们捉襟见肘的经济雪上加霜两个嫂子自然是没有好气的为顾全大局性情刚烈一身傲骨的姑姑不得不收起锋芒仰人鼻息导致小小年纪便与药相伴好在出嫁后姑父把她当成公主
今天姑姑出殡她的子女把她的后事办的很是风光长长的送丧队伍在哀乐声中逶迤前进在田间小道上一掊黄土把她永远与尘世隔绝从此明月清风相伴再无病痛与是非恩怨纸短情长不知所云谨以此文寄托哀思姑姑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