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参差百万户，其中多少铁衣裹枯骨？功名付与酒一壶，试问帝王将相几抔土？山上走兔，林间睡狐，气吞江山如虎。珍珠十斛，雪泥红炉，素手蛮腰成孤。十万弓弩，射杀无数。百万头颅，滚落在路。这是网络小说《雪中悍刀行》中，作者戏仿的《北凉歌》，集古人句而成，虚张声势，颇多不通处，是很少写古诗者的劣作。随着这部400万字的网络小说被“魔改”（与原著关系不大）成电视剧，人们对其中的“北椋铁骑”产生了好奇心。在原著中，“北椋”写为“北凉”，不知电视剧为何改成这么奇怪字。“北凉”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真实存在过的一个政权，算上逃到吐鲁番盆地后的大凉，不过64年，是十六国中最后一个被灭亡的政权。敦煌二七五窟北凉时期壁画在小说和电视剧中，都说“北凉铁骑甲天下”，竟有30万之多，这绝不可能。历史上北凉疆域小，国力差，不具备纵横天下的能力。在电视剧中，以徐凤年等人偷红薯为开始，红薯是明代中后期才传入中国，直到1914年，红薯种植面积只占总种植面积的1%，产量为2%，而同时期玉米的种植面积已达4%。此时热兵器已普及，铁骑早已不是制胜的关键。艺术创作不是历史，可以灵活处理，但《雪中悍刀行》中不合理处太多，可能误导观众。派兵西征为接高僧北凉是五胡十六国之一，最强盛时，据有甘肃西部，此外占据宁夏、新疆、青海、内蒙古等地的一小部分，即“西控西域、东尽河湟，尝置沙州于酒泉、秦州于张掖；而凉州仍治姑臧，前凉旧壤，几奄有之矣”，面积不过13.9万平方公里。北凉立国，与前秦苻坚有关。据《晋书》记载：（苻）坚既平山东，士马强盛，遂有图西域之志，乃授（吕）光使持节、都督西讨诸军事，率将军姜飞、彭晃、杜进、康盛等总兵七万，铁骑五千，以讨西域。以陇西董方、冯翊郭抱、武威贾虔、弘农杨颖为四府佐将。为什么要向西用兵？一方面，前秦以长安为都，西方无险可守，必须采取主动防御的方法。汉朝、唐朝即以长安为都，均多次向西用兵。但西域多沙洲，无力养活大军，战略价值不高，但丝绸之路横亘于此，可以带来较多财富。另一方面，苻坚崇佛，此举“有迎（鸠摩）罗什意”。鸠摩罗什是汉传佛教四大佛经翻译家之一，时在焉耆、龟兹讲经，中原亦多知他的名声。所以吕光进入西域后，立刻灭了龟兹，将鸠摩罗什劫持到凉州（今属甘肃武威，汉唐之际是西北第二大城），鸠摩罗什在凉州待了十六七年。吕光是苻坚帐下名将，氐人。在他的大军中，杨颖是一个特别值得注意的将领，出自弘农杨氏（东汉名臣杨震之后，在关陇贵族中举足轻重），他和亲戚、子孙在“四凉”（后凉，北凉，南凉，西凉）政权中均居要职。“老实人”都被逼谋反吕光被任命为西征军统帅后，不太愿意去西域，“行至高昌（今新疆吐鲁番市高昌区东南），闻（苻）坚寇晋，（吕）光欲更须后命”，即原地等待命令，他手下的汉族将军杜进建议兵贵神速，被吕光采纳。占据西域后，杜进又说他在吕光的军营外看见了“龙象”，他说：“龙者神兽，人君利见之象。《易》曰：见龙在田，德施普也。斯诚明将军道合灵和，德符幽显。愿将军勉之，以成大庆。”建议吕光割据。不久，苻坚在淝水之战惨败，前秦各部纷纷独立，吕光也趁机建大凉国，即后凉，一度占据着2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谢彬淮淝奏捷图在独立过程中，杜进居功至伟，以致他的手下段业也得吕光器重。据《晋书》记载：“段业，京兆人也。博涉史传，有尺牍之才，为杜进记室，从征塞表。”不过是个文秘，而吕光出身行伍，“不乐读书，唯好鹰马”，为何会赏识段业呢？因为吕光上位后，听信外甥石聪的谗言，杀了杜进，或内心不安，且后凉辖区多汉人，急需汉人参谋。吕光帐下不乏名将，一旦放权，常拥兵自重，互相征伐。以至于吕光后来派将军出战，要求必须将家属质押在都城。段业相貌文弱，无权谋，吕光对他比较放心。到后来，干脆任命段业当建康（今属甘肃武威市）太守，出乎意料的是的，段业也选择了独立。397年，段业自称凉州牧，北凉独立，河西鲜卑秃发乌孤趁机也独立，建了南凉，一时三凉并存。为什么连段业这样的“老实人”都造反了呢？一是段业对杜进被冤杀仍有不满，二是背后有狠人撑腰。真狠人躲在后面段业背后的狠人就是沮渠蒙逊。据史料记，沮渠蒙逊是卢水胡，祖上曾担任匈奴的沮渠官，后指官为姓。在古代，“胡”一般指匈奴人，卢水胡的争议则比较大。卢水在今青海西宁之西的卢溪水，这里曾是月氏人故地。汉文帝时，月氏人分裂，西迁者被称为大月氏，与羌人杂居的被称为小月氏。一般认为，卢水胡是小月氏人，但也可能是匈奴与小月氏的混血。毕竟据《史记》载，沮渠是仅次于“左右尸逐骨都侯”的高官，“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属贵族种姓。据沮渠蒙逊自己说，他的祖先曾与东汉大将窦融并肩战斗。据史籍载：“（沮渠蒙逊的）高祖晖仲归，曾祖遮，皆雄健有勇名。祖祁复延，封狄地王。父法弘袭爵，苻氏以为中田护军。”可能沮渠氏一直以部落形态存在，军事实力强，各方为羁縻，不能不授予虚衔。沮渠蒙逊为人刚毅狠厉，“博涉群史，颇晓天文，雄杰有英略，滑稽善权变”，连吕光都“奇而惮之”。沮渠蒙逊的伯父沮渠罗仇、沮渠麹（音如渠）粥被吕光派去作战，二人见吕光前军战败，遂谋反，事未成，被吕光所杀。葬礼当天，沮渠家族来了1万多亲戚，沮渠蒙逊振臂一呼，群起造反。沮渠蒙逊担心众人不服，就和堂哥沮渠男成商议，共推口碑不错的段业担任大都督。段业给自己留了后路段业为何敢接？因为他手下有大将马权，此人“隽爽有逸气，武略过人”。问题是，马家与沮渠家是世仇。马权也是卢水胡人，沮渠家长期被任命为中田护军，沮渠蒙逊的父亲、伯父都曾任此职，可造反时，马家抢走了沮渠家的世职。段业上位后，以马权为张掖太守，“甚见亲重，每轻陵（沮渠）蒙逊。蒙逊亦惮而怨之”。沮渠蒙逊遂进谗言：“天下不足虑，惟当忧马权耳。”果然引起段业的忧虑，不久便杀了马权。段业敢杀马权，因为找到了替代者——沮渠男成。政变成功后。沮渠男成开始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一度将沮渠蒙逊挤到边缘。段业原本就怕沮渠蒙逊，让他担任西安太守。西安郡是新设郡，在张掖东，明显是想让沮渠蒙逊滚远点。除了重用沮渠男成，段业还布下了一手棋——重用李暠（音如浩）。李暠是汉代飞将军李广之后，当时敦煌一带汉人与胡人杂居，双方都在争夺地方管理权，重用李暠，引起当地的索家不满，一度说服段业，罢免了李暠。可索家派人去杀李暠，段业又转而支持李暠，将索家弹压，从而一劳永逸地得罪了两方。沮渠蒙逊与沮渠男成约定，一起去兰门山祭祀，同时偷偷告诉段业说，沮渠男成正准备人马，打算谋反。段业信以为真，派人杀了沮渠男成。沮渠蒙逊趁机起兵，哭着说：“（沮渠）男成忠于段公，枉被屠害。”段业手下已无名将，根本抵挡不住，被沮渠蒙逊所杀，在位仅4年。装富饿死了自己人沮渠蒙逊虽然窃取了北凉大权，可李暠趁机独立，建了西凉，三凉变成四凉，加上西秦的一部——陇西鲜卑乞伏国仁又建了个后秦，五个政权争夺河西走廊一带，当地资源根本承受不了。沮渠蒙逊采取了异常智慧的战略，即引诱各方去争夺武威，进入内圈作战。表面看，进入内圈后，就占据了正中的位置，可以得到更多资源，出兵距离也大大缩短，北凉则一直龟缩在边缘。可列强真进入内圈，才发现进入了四战之地，剩下几方为了自身安全，会群起而攻之。结果是谁进入内圈，谁就会很快衰落。几番折冲，后凉、西凉被灭，南凉亦被掏空，“西域三十六国皆称臣贡献”。北凉是诸凉中笑到最后的政权，但这并不是靠什么“北凉铁骑”，而是靠沮渠蒙逊的诡计。且北凉拥有的多是西域一带的荒凉之地，与西秦的实力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骑兵规模绝不可达30万。沮渠蒙逊非常重视农业，所以北凉经济强于诸凉。北凉曾征后凉，“沮渠蒙逊又伐隆（指吕隆，吕光的侄子，后凉末代君主），隆击败之，蒙逊请和结盟，留谷万余斛以赈饥人。姑臧（今属甘肃武威，是当时北凉首都）谷价踊贵，斗直钱五千文，人相食，饥死者十余万口”。意思是沮渠蒙逊对外作战，把粮食给对方赈灾了，结果自己国家反而闹了饥荒。但沮渠蒙逊敢这么干，说明他对北凉的生产能力很乐观。敦煌二七五窟北凉时期壁画勿把枭雄当英雄沮渠蒙逊晚年“荒淫猜虐，群下苦之”。卢水胡的习俗是嫡长子继承制，沮渠蒙逊本人就因是长子，才“代父领部曲”，所以他曾立过三次世子：沮渠政德、沮渠兴国、沮渠菩提。沮渠政德被柔然所杀，沮渠兴国被西秦擒获，只好立沮渠菩提为世子，可最终继位的却是庶出的沮渠牧犍，此后史书上再没提过沮渠菩提，显然发生过宫廷政变，沮渠菩提被处死了，这动摇了北凉政权的合法性。北魏包围姑臧时，无人来援，“（沮渠）牧犍兄子祖逾城出降，具知其情，世祖（拓跋焘）乃引诸军进攻。牧犍兄子万年率麾下又来降”。姑臧设重兵，防守能力强，但上下离心，北凉遂亡。北凉皇族只好向西逃窜，沮渠无讳一度占据鄯善，鄯善王无奈，只好出逃。鄯善地狭，不足养兵，沮渠无讳只好进一步攻占高昌，在此割据。魏晋时，吐鲁番盆地东边归高昌，西边归车师国，车师国多次联系北魏，共同打击北凉。沮渠无讳不久去世，他的继承人沮渠安周一度与南朝刘宋联系，而西向陆路已被北魏封锁，使节只好先到四川，再走水路去刘宋，要走两三个月。此前沮渠蒙逊曾与刘寄奴有联系，刘寄奴要他发兵夹击西秦，沮渠蒙逊也答应了，但实际上未派一兵，直到刘寄奴占领西安，他才大吃一惊。沮渠蒙逊号称大英雄，但格局不大，也没什么见识，靠阴谋诡计得逞一时，失败是早晚的事。把北凉想象成金戈铁马、豪情万丈，纯属书斋里无聊过甚的产物。（责任编辑：沈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