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丢了
我是在大街小巷寻找哭醒的,醒来都还想哭,没有不好意思。昨晚上的梦里,儿子的年龄大约只有两岁左右。好像我生什么病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平躺在一张大床上,有好多人围着我。其中有朋友。
大部分包围我的人都不认识,只有小毛算个朋友,他还是平时那种不慌不忙样子。现实中当然是不可能的,他是苏州人,络腮胡,来贵阳做人力资源项目,我认识小毛才没有几年,那时候我儿子都二十多岁,是不可能丢的。儿子小时候的样子大概非常模糊了,奇怪梦到的却是波时,是那天妹妹的女儿出嫁,婚礼上波时从他在的那一桌跑过来找我(我陪着年迈的幺姑妈)聊天的模样,孙子现在已十多岁。
梦境好像是师大那边,华宫巷爬坡的地方,但房间肯定不是,比现实中装修得豪华得多。剧情是小毛们貌似带着我儿子去什么地方玩(现实中他和我儿子、孙子都不认得),然后那伙人分几批陆续都回来了。小毛是和另一个比较瘦俏、矮小、身体单薄,穿件无袖黑色套头衫灰短裤和运动鞋的三十岁年轻帅气男生一起来的,他俩没有酒味。年轻人嘴里在嚼什么东西,我觉得是槟榔。小毛有话对我说,欲言又止,但他最后抬起头来,问我儿子回来了吗?我什么时候从病床上爬起来,已经站在包围我的那些陌生人中当中,立马车头问,看到可儿了吗,有谁看见了可儿。他不在。我又追问一句,大家干脆不作答。
可儿肯定没有回来。我盘问小毛,才知道他们开头带可儿去什么地方玩,后来他们离开那地方时以为孩子单独或是跟别的人先走了。也可能他单独跑哪个地方正玩得开心,至此,我还没意识到儿子弄丢了,所以也并不是特别害怕,只私下稍有报怨,想起平时无论去哪里儿子都从不敢离开视线,两岁的孩子,怎么能如此大意。
然后我出门找儿子,这样走着走着,变成了我一个人。平时儿子喜欢去的地方,比如隔壁的那栋楼,比如一个街头小广场,总之梦还有不少乱七八糟地方我都找过了,并没有可儿踪影,我开始非常着急,意识到人丢了。我想应该马上报案,又到处找派出所,想现在正是中午,他们会不会跟我一样着急,立马派出人手帮忙找。
好紧张啊,那个穿无袖黑色套头衫单薄小伙好像在给我烧姜茶。我在街上淋了雨。
感冒了。鼻子有点塞,当他的面我不好意思哭。他好像是我农场的一个年轻小伙。
我又走进了一个酒店的后厨找可儿。“关你屁相干,当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骂我的这两个人居然是我的长篇小说《红油漆》中人物马洪波和段锦详,想起那个时候他们经常欺负我,当众扒下我裤子,还在我生殖器上抹红油漆。我用棉纱倒了香蕉水去老厕所的蹲位上一点一点擦掉,哭起来,害怕突然来人,或者说突然会敲响上班的钟,结果还没擦干净。也是凑巧了,现实中那天单位退管办一个小姑娘打电话对我说有两张电影票,叫我抽空去拿。那是中元节的第二天,我意外梦到故事中段锦详那个原型,他后来还当了个小官,七八年前我听一个负责后勤的女同学说他得了癌症,单位有笔大额救助云云。怎么会中元节的晚上梦到这个人呢,我就向退管办小姑娘打听,她告诉我,他身体好得很,现在每天散步,还热情地问我是不是想找他。我慌忙说不找,挂了电话。马洪波从一个养鱼的水池里抓起来活蹦乱跳的桂鱼,朝正望着我和段锦详傻笑的帅气男孩吆喝到:“别光会傻笑,配料,冬菇丝、肉丝、姜丝、葱节……”
手机铃声响了,我以为是派出所通知孩子找到了。我大声冲段锦详叫喊去接可儿。
“刘老师,有人找你。单身宿舍。”
手机那头说。什么意思?段锦详冲我递个眼色,就是他从前在单位的样子,那时候我们都才二十多岁。他继续诡计多端对我笑着。我想起儿子弄丢这么多年了,大概已经长大,算了算,应该是有十六七岁。
“找我的?”我跳了起来。
“一天到晚你总有那么多屁事情。”
马洪波和段锦详转脸看我跑走。他俩眼睛里全是困惑,对我的离开显得十分不满。
我走进了一个房间,年轻人坐双层铁床上正在看书,见到我进来他就把书丢床头柜上。“我都快累死了你真清闲。”他说。
见他一幅没事人的模样,仿佛根本就没有把上午使自己出丑的那件事放在心上,我儿子又找不着,真的满肚子气。更不想理踩无袖衫男孩。他勾头穿上运动鞋,说打算去绕观山湖跑一圈。“看的什么书?”
“《日瓦戈医生》。苏联人帕斯捷尔纳克写的。”
这个不需要他告诉我。他撑起来时把书抓在手中,又紧紧贴在胸口,说在湖边看。
“这么展劲。”我说了句。
“应该说是用功。”他纠正说。
梦境切换,对方却变成个陌生女子,好像是我丢那儿子的女朋友。我才知道她正在生我的气,却想不起何时何地得罪过她,便不敢再吱声,怕他继续躲猫猫不露面。
对方大约没料到我会突然坐下来。仿佛要跟我赌气,看到我一直沉默,反而自己稳不住了,冲我吼叫:“你给我出去,随便闯进一个女孩子房间,这是不允许的。”
我继续在大街小巷找儿子,好像是在市东小学门口(他在那里读小学),灰蒙蒙背景中我看到一个老师和小群学生从中药厂那个方向朝这边走路。我突然哭了起来。
醒来泪水打湿了枕巾,还想继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