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阿富汗局势瞬息万变。塔利班从占领第一座省会城市,到进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仅用了10天时间。随后,塔利班宣布成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迅速变化的政局影响的是无数阿富汗民众的生活。有人的生活突然被按下暂停键;有人的求学追梦计划被迫中止;有的人想逃离,有的人还在观望。这一次,阿富汗的故事不再任人书写,他们选择站出来讲述自己的故事。阿富汗喀布尔,马哈布·阿齐兹(MahabAziz)摄#1讲述讲述1女教师索玛娅·阿米尼:只要有可能我会继续留在阿富汗教书其实,阿富汗的女性很难受到正规教育,所以一想到我的微末工作能帮助教育和培养阿富汗的下一代,我就感到非常开心。无论如何我都爱我的国家,我也不会放弃,只要有可能,我就会继续留在阿富汗教书。塔利班进入喀布尔之后8月15日,塔利班到达喀布尔的那一天,我正在学校里工作。我和其他几名同事坐在一起批改学生们的试卷。这时候,校长急急忙忙跑进办公室,告诉我们塔利班到达了喀布尔,让我们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赶紧回家去。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许多和我一样惊慌的民众,他们正急匆匆地赶回家。当时的喀布尔十分混乱。事实上,没人能料到塔利班会来得这么快。此前,阿富汗总统加尼还在电视上声嘶力竭地喊着,不会抛弃阿富汗人民,随后他就不知所踪。我的房东原本住在外地,看到塔利班占领各大省会城市,以为塔利班暂时不会到达喀布尔,催我赶快搬走,他好回到喀布尔生活,可没想到这么快,塔利班也抵达了喀布尔。局势为何变得这么快,阿富汗政府至今欠我们一个回答。我认为,阿富汗政府的表现,就好像他们在每一个城市都欢迎塔利班的到来。加尼离开后,喀布尔几乎没有抵抗,塔利班便占领了这里。当天晚上,塔利班发言人在阿富汗电视台上发表讲话,告诉民众不要担心,“没有人会受到伤害”。不过,他的讲话没起到多少安抚作用。还是有数以千计的喀布尔民众跑到机场去,想要搭上一班飞机离开喀布尔,甚至有人攀爬机身,结果从飞机上坠落。我和家人也处于慌张和恐惧的状态,我们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无所知。我在家中存有一些食物,用电用水也暂时没有问题,我们尽量避免出门。2021年7月11日,两个小孩在阿富汗喀布尔练习轮滑。马哈布·阿齐兹(MahabAziz)摄意外礼貌的塔利班塔利班刚进入喀布尔的时候,部分物资的价格也上涨了,例如面粉涨到了1600阿富汗尼(约120元人民币),塔利班想要控制物价,要求店主把价格降到1000阿富汗尼左右,可能既是出于成本考虑,也是出于安全考虑,商店老板们关闭了喀布尔街头的大部分店面。随后的几天里,塔利班到处巡逻,寻找罪犯和抢劫犯。我本以为,民众会受到严厉的对待,但塔利班目前在喀布尔似乎对待民众还算有礼貌,这令我感到非常意外。商店也都陆陆续续开门,部分学校也开始复课,但仍有家长担心学生的安全,暂时没让他们回去上学。8月17日,塔利班举行了首场新闻发布会,宣布实施大赦,其中还谈到了女性权利和组建政府等问题。即便看到塔利班如此表态,我还是很难确信他们是否诚实。需要通过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才能了解和判断他们的真实意图。不过,相比过去,塔利班的确有明显改变,他们现在似乎很在意声誉,想修复自己在国际上的负面形象。而过去,他们并不关心国际社会的看法。希望国家的下一代能有光明的未来我并不是喀布尔本地人,我来自昆都士省,最近才搬到喀布尔工作。阿富汗是个饱受战争之苦的国家,在长达40多年的时间里,它都陷入了无穷尽的战争中,它的经济状况也不景气,贫富差距过大。就拿喀布尔来说,确实比其他城市更发达,也更多元化。但喀布尔的民众似乎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政府区域附近有漂亮的房子和别墅,而生活在贫困地区的人们,只能住在泥砌的屋子里。虽然阿富汗贫穷,但我们国家的民众都很善良,他们已经证明自己有能力给阿富汗带来繁荣和发展,现在我们需要的是耐心和团结,希望这个国家的下一代能有一个光明和美好的未来。我一直认为,我的工作能够为帮助培养阿富汗的下一代出一份力。今年已经是我搬到喀布尔的第四个年头了,每一天的教书工作都对我意义非凡。作为一名女性,在成长的过程中,我看到了这个社会对于女性教育的抵制,我知道在阿富汗,女孩子上学有多难。我的父母都没有受过正规的教育,所以他们非常重视我的教育问题,希望我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因此,教书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还关系到阿富汗同胞的教育问题。无论如何我都爱我的国家,我也不会放弃,只要有可能,我就会继续留在阿富汗教书。#2讲述讲述2喀布尔大学孔子学院院长展鹏:在未知中不安地等待一切都是从8月15日开始的。我是阿富汗喀布尔大学孔子学院执行院长、中文系主任。8月15日上午,我们学校还在正常上课。突然有一个同事接到电话,说塔利班马上要进入喀布尔了。当时阿富汗的局势已经比较混乱,我们一时之间也无法确认这个消息是否准确。但大部分人都比较着急,尤其是女同事。出于安全考虑,我让老师们先回到办公室拿好贵重物品和重要文件,做好撤离的准备。因为若是局势乱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冲进我们学校。与此同时,我到各个班级里通知学生。学生们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只能和他们说,今天喀布尔的安全情况不是很好,你们不要害怕,但是可以先回家。路上要小心注意安全,如果觉得不安全尽快到亲戚朋友家去。等到我们学院所有老师和学生都走了,我也离开了教学楼。那会儿校园里还是有很多人,可能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路上碰到几个其他学院的学生,我也只能告诫他们早点回家。走出学校大门,才真切地感受到局势变了。当时大街上到处都是车,很多人都在着急回家,堵车非常严重。大家都担心,塔利班进城后如果和政府军打起来,整个喀布尔都将非常不安全。我家在喀布尔大学附近,所以我走路回到了家。回家之后,我稍微安心了一点儿,但仍然非常担心外面的局势。大概下午4点到5点左右,塔利班慢慢进城了。6点左右,他们就到了我们学校附近。每一个人都非常担心8月15日开始,我们学校就停课了。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家里等通知。其实,最令人不安的就是未知。目前还有很多情况不明朗,这导致每一个阿富汗人都很担心自己以及家人的安全,当然,也担心我们国家的未来。但我们能做的很有限。我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和我们学院的老师、学生保持联系,随时了解他们的情况。在喀布尔有家的老师学生都还好,我最担心的是住在学校宿舍的外地学生们。他们在喀布尔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对他们来说非常困难。不过幸好,截至目前,我们的老师学生还没有受到伤害。这几天我出过几次门,但每次出门内心都会有些不安。因为最近几天,喀布尔发生了一些令人担忧的事情,譬如有人利用塔利班的名字到前政府工作人员的家里欺负他们,或者是到人家里偷东西。甚至,大街上也出现过类似的偷抢事件。前两天,就在我们家楼下,有几个带枪的人偷走了一辆车。看到这些事情,我们都非常担心家人朋友的安全。不过这两天,喀布尔大街上人、车慢慢多了起来,很多店也开门营业了。我们可以买到需要的物品,但粮食价格明显升高,这让人很担心今后一段时间的生活。除此之外,我们也比较担心阿富汗的文物会遭到破坏。2001年巴米扬大佛被炸毁的事件,仍然深深刻在我们记忆中。2021年4月28日,阿富汗巴米扬大佛。巴米扬大佛为世界文化遗产,2001年被塔利班政权炸毁。尼曼·诺里(NemanNoori)摄阿富汗的未来再次陷入不确定性之中事实上,一切并非只开始于8月15日。阿富汗的危机已持续了很多年。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苏阿战争,到后来的军阀内战、塔利班掌权,再到塔利班被推翻、美军驻扎20年,阿富汗始终没能迎来和平。如今,阿富汗的未来再次陷入巨大的不确定性之中。塔利班再次归来,确实做出了很多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承诺,包括会和其他民族、派系的领导人共同建立一个全面和包容的政府,未来会尊重女性的权利、尊重人权、尊重媒体,赦免所有人、不会报复等等。这些承诺给了我们一点儿希望,但仍然需要时间来证明,它们是否能得到落实。除此之外,我们担忧的一个方面是,塔利班的上传下达,也就是内部的管理问题。塔利班上层做出承诺、释放很多好的信号,但下面执行的时候,可能完全是另一种做法。事实上,我们阿富汗人对于美国政府撤军的方式非常失望,这样一撤了之的态度非常不负责任。但是,对于阿富汗来说,现在也到了一个关键的时刻。可以说,局势虽然混乱,但也是一个机会。如果国际社会能够施压,让塔利班和各方达成协议建立一个全面的包容性政府,尊重和满足阿富汗人民的要求和需求,那么阿富汗还是有可能迎来和平的。但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任何问题,那么很有可能我们会进入再一次的内战之中。我们还是希望国际社会能够关注阿富汗局势的发展,鼓励、施压塔利班建立一个全面的、包容的政府。并且,在阿富汗建立这样一个新的政府之后,继续和阿富汗保持合作关系,推动阿富汗的未来发展。#3讲述讲述3前英国皇家海军本·法尔丁:我不会抛弃我的团队独自离开阿富汗我之前是英国皇家海军的一员,21世纪前几年在阿富汗赫尔曼德省服役。15年前在喀布尔建立了一个动物慈善机构诺扎德(Nowzad)。目前,我们整个团队都住在一起,对我来说,他们就是我的家人。在阿富汗,每年有上千人因为狂犬病而死,我们在这里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照顾流浪狗,帮他们注射狂犬疫苗。但是塔利班进入喀布尔之后,我觉得我们团队在阿富汗的工作也到此为止了。我打算带上我的71个“家人”,一起离开阿富汗。本·法尔丁(PenFarthing)与他的动物慈善机构团队诺扎德(Nowzad)。受访者供图塔利班住进隔壁现在,塔利班已经住进了我们隔壁。一天早上,塔利班驻足在我们屋外,我们通过摄像头看到他们在外面说话,用对讲机和其他塔利班对话。就在我们以为他们要进来的时候,他们突然看起来很激动,然后都跑出去,跳到车上离开了。我们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如果我们选择留在这里,或是我们没能及时离开阿富汗,总有一天,塔利班会走进我们的家,之后的事我也难以预料了。我的故事要从一只狗说起。2006年我在阿富汗服役的时候,我们军队在一个小镇纳扎得(Nawzad)遇到两只狗在打斗,我们“劝架”后有一只跟着我回了家。我留下了这只狗,并取名为诺扎德(Nowzad)。服役接近尾声之时,我本想将诺扎德带回英国,但最后我在阿富汗创建了诺扎德动物慈善机构,聚集了军人在服役期间结识的小狗和小猫。动物慈善机构诺扎德(Nowzad)团队中的一员与他照顾的小猫。受访者供图现在,诺扎德机构照顾着140只狗和40只猫,还有1600名曾在阿富汗服役的士兵因这些小动物仍然保持着联系。动物慈善机构诺扎德(Nowzad)中的一员与她照顾的狗。受访者供图“为阿富汗现在发生的事情心碎”两年前,我在喀布尔定居。照顾动物之余,我和“家人”们会一起去餐厅吃饭,我还会去见我的朋友,在他们家里用餐,然后在阳台外坐着聊天。虽然有时还是会担忧受到恐怖袭击,但至少我们拥有正常的生活。2020年10月12日,阿富汗喀布尔街头的日常生活。尼曼·诺里(NemanNoori)摄然而朝夕之间,喀布尔街上广告牌上所有女性的脸都被抹黑。塔利班,进城了。在阿富汗,现在有成千上万的人跟我一样,试图逃离这个国家。在喀布尔国际机场,有十余人在这场混乱中丧生,现在仍然有许多人被困在里面,他们没有食物,基本生活都成问题。阿富汗长期以来都受到其他国家的控制,这些国家榨干了阿富汗,但是现在却决定一走了之。西方曾经给予他们希望、梦想和抱负,而现在我们却从他们身边夺走了这一切。我为阿富汗现在发生的事情心碎。相信塔利班的代价或将是生命尽管塔利班多次强调这次的他们将会不一样,但是20年前塔利班执政时的记忆还深刻地印记在阿富汗人民的心中。或许接下来的这几年,塔利班可以证明他们这次的确不一样,但对所有选择留在阿富汗、或者更多没有选择的阿富汗人民来说,代价或将是他们的生命。或许未来,在全世界的注视下,我们会发现塔利班的确做出了改变,那我会承认我现在的判断是错误的,我将毫不犹豫地和我的团队一起回到阿富汗。但是我不想留在这里后却发现,塔利班这20年并没有做出任何改变。我曾经是一名英国海军,这一身份让为我工作的所有员工的生命处于更大的风险之中。我的团队现在有25个人是阿富汗国籍,里面还有很多女兽医,她们今年才22岁。我难以想象她们心中的恐惧和担忧,我可以做的就是带上我团队的71个成员,一起离开阿富汗,我不会让他们独自留下。但更让我心碎的是,即便我和我的团队可以就此成功离开,我知道仍有千千万万的阿富汗人民将会被留在这里,而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你我都有的安全的、普通的生活。#4讲述讲述4NGO职员弗雷斯塔:不要让内战和暴力再次降临8月14日,塔利班进入坎大哈的第2天,我从郊区的姐姐家回到我市中心的家中,此后便没有再踏出家门。坎大哈是阿富汗的第二大城市,是阿富汗南部的经济和文化中心,也是普什图族聚集的中心城市。1996年,塔利班的初代领导——毛拉·穆罕默德·奥马尔,就是在这里披上了先知穆罕默德的斗篷,宣布自己为所有信徒们的指挥官。1998年,我在这座城市出生。我对在塔利班政权统治下的人生前3年没有很深刻的回忆,而之后的人生,跟很多千千万万阿富汗人一样,忙碌、平凡但是幸福。去年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非政府组织工作,我们为一些从伊朗或是巴基斯坦回到坎大哈的阿富汗难民,和一些在阿富汗境内流离失所的人们提供救助。但是在8月15日塔利班攻占坎大哈之后,我的人生仿佛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2020年8月15日,塔利班进入喀布尔第一天,喀布尔街头的女性图像被抹黑。马哈布·阿齐兹(MahabAziz)摄意料之中的到来意料之外的速度我预料到塔利班迟早会进入坎大哈,毕竟他们为了攻入坎大哈已经斗争了半个月左右,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塔利班会这么快进入喀布尔,也没有预料到阿富汗政府会这么快倒下。此前政府军和塔利班的冲突不断升级,我们一家人一起搬到了我姐姐家。因为我家在坎大哈市中心,我们担心一旦塔利班到来,我们一家人会被困在坎大哈,所以我们搬到了住得更偏远的姐姐家。塔利班进入坎大哈的那一天,我也在我姐姐家里,那时候并没有什么冲突,但是塔利班为了庆祝他们的胜利,向空中开火了。据我了解,这些枪声并没有伤到人,但是听在焦虑且害怕的坎大哈民众耳里,非常刺耳。第二天,我们便回到了位于坎大哈市中心的家里,在路上我看到了塔利班,但是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没敢多看几眼。那天之后,我就一直待在家里,我哥哥也是自那天开始就没有去上过班。据我所知,现在所有的学校和很多公司出于安全的考虑,仍然是关着的。“该怪罪的并非政府军”塔利班这次攻势如此迅猛,有些人觉得是阿富汗政府军的“锅”。我想为他们正名,在这20年的长期战争中,有超过6万的阿富汗人丧生于这场内战当中。这些生命,并非只是一个新闻报道中的数字。但在这20年的内战、6万余生命牺牲之后,却还有人躲在手机屏幕背后,怪罪政府军在塔利班面前没有尽力。塔利班攻击如此之快,该怪罪的并非政府军,而是政府军背后腐败的领导阶层,以及美国等国家20年来对我们内政的干预。美国在20年前进入阿富汗之后,就控制了我们的一切,他们为我们做出了所有的决定,告诉我们阿富汗人民的未来将会何去何从。他们在阿富汗的政策是一个巨大的失败,他们留下了一个混乱不堪的阿富汗,却决定就此弃之而去。美国实在太急于撤军了,而且在此前的撤军谈判时,美国向塔利班做出了极大的妥协,使得阿富汗政府毫无话语权。美国政府本该更早跟塔利班进行谈判,而这个谈判当中也本应该包括阿富汗政府,这并不只是美国和塔利班之间的决定,美国撤军关乎的,是阿富汗3800万人口的现在与未来。塔利班为了进入喀布尔的这一刻,已经等了20年,而美国如此急于撤军,给他们提供了一个突破的窗口。未来几个月将见证阿富汗的历史之前,我一直在努力地申请奖学金,希望可以继续攻读一个硕士学位,但现在我的未来计划突然成了一片空白。我不再像过往一样生活,也不再像过往一样思考,我失去了努力拥有一个正常生活的勇气。我每天都在祈祷,不要让内战和暴力再次降临这片已经伤痕累累的土地。虽然塔利班屡次承诺了这次的他们将会不同,但是在坎大哈,他们仍旧会上门搜人,女性和孩子的权利仍旧岌岌可危,其他人不知道,但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阿富汗人都知道,也因此,我们很难去相信他们会做出什么改变。我看到的我自己以及阿富汗的未来,都不再光明,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作为一个女性,我看到了将来被边缘化的我们,现在所有年轻的一代人,都在努力尝试着逃离这个国家,我们难以消散我们对塔利班的恐惧。未来的几个月,将是见证阿富汗的历史的时刻,我也希望想象中的那个黑暗的未来,不要成真。#5讲述讲述5摄影记者尼曼·诺里:阿富汗拥有令人惊叹的美一夜之间,阿富汗的局势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至今都对当前发生的一切难以置信。现如今,我不得不选择带着家人离开这个国家。我和塔利班同一天到了喀布尔其实,我也刚到喀布尔不久。我和家人原本居住在巴米扬省。当塔利班占领马扎里沙里夫和邻近的巴米扬省后,我们周围有能力、有资源的邻居和朋友都选择了离开。面对这种境况,我们一家人商议后也决定离开,去往首都喀布尔,投奔亲戚。8月15日早上8点左右,我们一行十个人、两辆车,踏上了去往喀布尔的路。从巴米扬到喀布尔,一路上到处都是冲突后的痕迹,破碎的道路崎岖难行,路边还能看到被塔利班摧毁的阿富汗军车。路上要经过不久之前才被塔利班占领的瓦尔达克省,中途我们还遭遇了塔利班的盘查。当我们到达塔利班检查站点的时候,我发现大多数塔利班武装人员都十分年轻,穿着军服站在路中间,逐个车辆反复检查,我想他们也许在检查车内是否藏匿士兵或其他政府官员。路途难行,耗时检查,我们的车还在半路抛锚。原本3个小时就能走完的路,结果花费了5个小时。8月15日下午1点左右,我们抵达亲戚家。他们的住所离喀布尔城市中心较远,在喀布尔西部的达什特·巴尔切(Dasht-e-Barchi)。一行人还没有从路途的辛苦中缓解过来,就得到一个消息:部分塔利班已经先于我们进入了喀布尔,还释放了某些监狱的囚犯。父亲曾被塔利班抓捕、折磨现在回想起来,我很难准确地描述出当时的心情。那一刻我整个人非常震惊。尽管已经做出了能做的一切努力,但是最终却发现,我还是无路可走,一切都是徒劳。我的家人也开始担忧起来,尤其担心家里女孩子的状况。这种担心并非没有缘由。我们家和塔利班此前便有不少纠葛。1996年,塔利班占领喀布尔,成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当时阿富汗女性被禁止从事大多数职业,而我的父亲是一名士兵,他被塔利班抓捕,备受折磨,家里做了很多疏通、调解工作,还交了一大笔赎金才把我父亲换回来。如今,塔利班时隔20年重返喀布尔,他们宣称自己与20年前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但我对此表示怀疑。2001年3月,我家乡的巴米扬大佛因为被认为不符合伊斯兰教教义,而被塔利班炸毁。种种因素叠加起来,对于我们一家人而言,真的很难信任塔利班。我认为,虽然目前塔利班在喀布尔和其他地方表现得还可以,但等到他们完全掌权,未必会如此行事。最初的震惊过后,我稍微冷静下来安慰自己,只要想找到出路,就一定会有办法。最近几天,我正忙着想办法带着我的家人离开阿富汗。全家人只有我有护照,而眼下在阿富汗,搞到一本护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会尝试去找任何能帮助我们一家离开阿富汗的人,无论要花费多少成本。届时,我们可能会去往巴基斯坦等周边国家。阿富汗美不为人所知离开并不代表我不爱我的国家。我已经做了7年的摄影记者,主要工作是拍摄阿富汗当地的自然风光。2021年6月16日,阿富汗喀布尔的沙希杜沙姆希拉清真寺(Shah-DoShamshiraMosque)。马哈布·阿齐兹(MahabAziz)摄此前出于生存需要,我也尝试过其他职业,但是哪一份工作都没能像摄影一样,让我怀有如此大的热情。我带上摄像机,走遍我能去到的阿富汗的每个角落,巴米扬、喀布尔、马扎尔沙里夫、赫拉特以及萨曼甘,每次拍摄工作都让我感到无比幸福。在国际社会眼中,阿富汗好像总是充满着冲突和混乱,但这并非是我眼中的阿富汗。阿富汗拥有着令人惊叹的美丽,它的价值并没有被国际社会看到,甚至根本不为人所知。我在阿富汗看到的是,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都能在这里相处融洽,只要怀揣真诚与人们亲切交谈,大家就都能成为朋友。在过去的20年里,阿富汗社会还是取得了不少进步,新闻媒体事业得到发展,女性权利得到保护,国家综合建设也在稳步进行。但局势的急转直下,让我不得不离开这个国家。在我看来,阿富汗政府节节溃败,与政府内部问题有很大关系。阿富汗政府好像从来没有对阿富汗人民和士兵诚实过。我不再相信阿富汗政府,也不会相信塔利班。#6讲述讲述6摄影师马哈布·阿齐兹:我希望这不是我摄影梦的终点从8月16日开始,我每天都会挑个时间,和我很要好的摄影师朋友一起,在喀布尔的街上转转。最近不太敢在外面呆太久,但是又想看看现在的喀布尔是什么样子,想用我的镜头,在这个重要的历史时刻,记录下这个我生活了26年的城市。我叫马哈布(Mahab),是一个摄影师。成为一个伟大的摄影师,让全世界知道我的名字,是我很久以来的梦想。2021年3月7日,阿富汗巴米扬,摄影师马哈布·阿齐兹(MahabAziz)。受访者供图我从18岁开始便拿起相机,向我的摄影师之梦迈出了第一步,今年是我职业生涯的第6年。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出版一本阿富汗的写真集,但是近期的变故,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个梦想还能实现吗?塔利班进城当天:恐慌和担忧8月15日清晨,喀布尔一切如常。我打算去银行取钱,便一大早就出门了,没想到银行人满为患。我那时就觉得有点异常,但没有多想。一开始银行工作人员让我耐心等等,说过一会儿现金就到了。结果我在银行足足等了4个小时,最后他们告诉我,“这里实在是没有现金了,大家都别等了,回家吧。”没想到我在银行没等到钱,塔利班就进城了。尽管塔利班之前也占据了阿富汗不少区域,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真的会进入喀布尔。银行里聚集的人,也是听到了塔利班即将进城、银行将会关闭的风声,所以才在那天挤破头进去取钱。回家的路上,人们都很慌乱,而我到家的时候,我的妈妈和姐姐都在哭泣。我一直安慰她们,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但其实我自己也挺害怕的。我是家里的长子,也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我的母亲是个家庭主妇,而我的爸爸失业了,家里有一辆出租车,我爸爸会开出租车为家里添点零用,但现在他也不敢出去了。那天傍晚时分,我趴在我家的窗台上,看到了急匆匆赶去机场的人们,也第一次看到了站在街上的塔利班武装人员。那天晚上,在担忧、恐惧和焦虑间,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眠。塔利班进城后:快认不出这座城市塔利班进城的第二天,日子似乎跟往常一样,但又有些不同。那天下午,我见了一个很要好的摄影师朋友,聊了很长时间,然后我们一起去街上拍照。2021年4月16日,阿富汗喀布尔。马哈布·阿齐兹(MahabAziz)摄之前的喀布尔很热闹,咖啡厅和餐馆里都有很多人,但现在我却快认不出这座生活了26年的城市了。大街上基本没什么女孩,人少了很多,而在街上的人说话仿佛也压低了声音,比往常安静了许多。我们原先在车里都会播放音乐,但那天周围安静且紧张的气氛令人窒息,过了一会儿,我就把音乐关掉了。塔利班目前没有上门搜人等行为,但是塔利班在喀布尔存在,给我带来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担忧和恐惧,一切都变得不可预料,而且日常生活的不确定性引发的焦虑在短时间内将不会消散。8月18日,我和朋友一起去了喀布尔的机场,塔利班武装人员守在机场外面,里面有很多人,我还看到了很多孩子。他们在这个机场里已经困了五天了,没有食物,水也是稀缺资源。一个被困在里面的人告诉我,他前一天花了50美元买了一瓶水。我在机场没呆多久,就听到了塔利班的枪声,惊慌之中我坐上了车,逃离了机场。之后我开车经过了法国大使馆,大使馆前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之前应该都在法国公司工作过,正在门外守着,希望法国可以给他们签证,帮助他们离开阿富汗。但现在法国大使馆已经人去楼空,他们的苦等注定没有结果。未来:希望可以带家人一起离开现在的我非常困惑,8月15日后,我的人生似乎被重新洗牌了。我对阿富汗的未来失去了希望,尽管带着许多不舍,我仍然希望可以带着我一家人一起离开阿富汗。这几天,我申请了几份国外的摄影师工作,不知道最终能不能成功。而我的家人能否跟我一起出国也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他们都没有护照,我不可能一个人出国,把我的家里人都留在这。塔利班表态了很多次,说这次的他们不再是20年前的塔利班。但是现在的我,仍然很难真的相信他们。我已经记不起20年前塔利班执政时的日子了,塔利班在我心目中也只留下了一个不尊重女性的印象,从父母和周围人的口中,我多次听到了不戴头巾的女性被惩罚的故事。喀布尔是一座美丽的城市,阿富汗也是一个美丽的国家,我现在希望的,只是这个国家能够维持之前的和平与稳定。而我还想通过镜头,让更多人看到这个美丽的国家。#7讲述讲述7阿富汗在华留学生沙克尔:我的家人没有离开他们仍在等待我叫沙克尔,今年27岁,是兰州大学阿富汗研究中心一名留学生。2019年9月,我从阿富汗来到中国,开始了新一轮求学生涯。8月19日是我们国家的独立纪念日。我想起以前,每到这一天,整个喀布尔、整个阿富汗都是欢呼雀跃的。有的人会在楼顶挂上国旗,有的人会在升国旗时自拍,街上还会有小朋友拿着小旗子在玩儿。军人出身的我,在路上看到国旗也会敬个礼。2021年1月4日,雨后的喀布尔街头。尼曼·诺里(NemanNoori)摄然而现在,坐在相隔万里的另一个国家的学生宿舍里,我几乎无法忍住内心的悲痛。我也是一名军人,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塔利班进入首都、看着阿富汗国旗被降下、看着阿富汗人民争相逃离自己的国家。而我,什么也做不了。最近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没有了国,我该何去何从?最担心家人的安全,他们拒绝离开阿富汗8月15日,透过电脑屏幕看着视频中阿富汗国旗被一点点降下来,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都碎了。可我现在至少是安全的,我最担心的是仍在喀布尔的家人们。我家有10口人,爸爸妈妈以及8个兄弟姐妹。在中国,这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但在阿富汗,这样的家庭非常正常。我家算是军人世家,大部分人都有较高的学历,此前要么在阿富汗政府工作,要么在军队中任职。我的两个妹妹目前在上大学。从塔利班拿下大部分地区以来,我就非常担心家人的安全。阿富汗政府垮台,对于在政府部门、军队中工作的他们来说,打击非常大。最近,我每天都保持和家人的联系。隔着电话,我都能感受到他们对当前局势深深的失望和无奈,以及对于人身安全的担忧。8月15日开始,我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几个哥哥就开始赋闲在家,他们遣散了之前的保镖等工作人员,让他们也能回家保护自己家人的安全。昨天和哥哥通话,他还调侃说,以前天天忙到顾不着家,现在终于可以在家休息了。我两个妹妹所在的学校没有停课,但家人还是让她们先待在家中,减少出门。其实她们是最忧虑的,塔利班上台,或许她们以前相对自由的生活再也没有了。事实上,我多次提出,希望他们能暂时离开阿富汗,等到局势完全稳定下来再回去。但我家人拒绝了,一是不知道现在这样的局势下能去哪里,二是内心里仍然抱有期待,希望局势能够好转。最近几天,我的家人也有出门,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大街上到处都有塔利班白色的旗子,人流车流比较少,民众的生活看着正常,但我们都知道,大家只是把恐惧埋在了心底。希望努力学习,将来为阿富汗的稳定与和平做贡献2013年,我第一次来中国求学。毕业之后,我回到阿富汗短暂工作了一段时间。直到2019年,我再次来到中国求学。但这次,我选择了国际关系专业。转变主要来自工作中的一次经历。有一天,我在美国巴格拉姆空军基地机场工作时,有一个人指着天上的飞机问我,“作为阿富汗军人,看着飞来飞去的美国军机,你不难受么?”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当然是难受的,只是我也很无力。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军人,还没有上过战场。我的哥哥们曾经上过战场,但对于当时的局势也是无能为力。不过,这个人的这句话让我改变了想法。从军事层面,也许我永远无法改变阿富汗的状况,但也许我可以去外交部工作,从国际关系层面来改变阿富汗的现状,从而实现稳定。我希望能努力学习,将来成为阿富汗外交部长,为阿富汗的稳定与和平做出自己的贡献。只是,我没想到,才2年不到,我的学业尚未完成,这个梦想就被彻底打破了。我们国破了,我的梦想再也不可能实现了。如果塔利班排除其他民族,未来可能爆发内战作为一名阿富汗人,今年以来,看到美国军队一点一点撤出阿富汗,我是非常开心的。我们不支持任何外国军队存在于阿富汗境内,因为我们清楚地知道,他们的目的不是帮助阿富汗重建,而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考虑。然而,看到那些骑着摩托车、开着坦克的塔利班武装人员占领阿富汗,我们也很绝望。最近这段时间,塔利班作出了很多承诺,包括建立包容性的政府、保障女性权利、赦免所有人等等。但是,他们作出承诺可能只是为了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未来很可能会反弹。其实,还是有一部分阿富汗人没有完全屈服于塔利班的。我有个舅舅是一名将军,目前仍在潘杰希尔省(Panjshir)坚守。最近几天我还和他通过话,我半开玩笑地说“投降吧”,舅舅直接挂了电话。阿富汗是一个有着很多民族的国家,作为塔吉克族,我们无法接受一个全是塔利班成员的政府。在阿富汗历史上,没有一个民族能统一阿富汗,单一民族组成的政府也无法持久。我的家人都在观望,如果塔利班真能像承诺的那样建立一个包容性的政府,那么他们可能还会愿意在新政府中工作。但如果塔利班仍然排除其他民族,那么阿富汗可能会爆发新一轮内战。还有一点,国际社会很关注阿富汗的局势,但我觉得目前最重要的,不是接受阿富汗难民,或者是安抚阿富汗人民,而是要施压塔利班,继续和塔利班展开谈判。因为塔利班和恐怖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国际社会无法切断塔利班和恐怖分子的联系,阿富汗未来可能会成为地区甚至世界的威胁,这是我们所有阿富汗人都不愿意看到的。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我仍然为我的祖国祈祷。#8讲述讲述8阿富汗资深记者:塔利班允许媒体运营但会施加限制我的名字叫胡贾图拉·齐亚,是阿富汗《每日瞭望报》的一名资深记者。塔利班接管喀布尔前我就是一名记者,现在我还是会继续做好记者本职的工作。和以往有所不同,塔利班虽然允许媒体运营,但仍会施加限制。私有媒体虽然保有了大部分自由和权利,但所有活动是为国家的统一和稳定服务。阿富汗《每日瞭望报》资深记者胡贾图拉·齐亚。受访者供图我会继续当记者,但会更加注意我所说的是否有违塔利班的政策。咖啡店再无年轻女性的笑声8月15日,也就是塔利班接管首都喀布尔那天,随着塔利班士兵进入喀布尔,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沮丧。但塔利班领导人下令不得干扰居民生活,人们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那天晚上,我走在喀布尔的街道上,四周十分安静,Pul-e-Surkh地区的咖啡店再无年轻女性的笑声在回响。让我失望的一件事是,塔利班接管喀布尔之前,女性可以决定自己穿什么,能够随意在街上散步,但现在我在街上几乎看不到女性,即使看到了,穿衣也是小心翼翼。不过第二天,也就是8月16日,街上的景象看起来好多了,比往日喧闹了一些。到了8月22日这天,看着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变得空荡荡的,再也见不到曾经那些鲜活的面孔,我感到很沮丧,开始怀念塔利班接管喀布尔前的那些日子。塔利班会对媒体施加限制塔利班接管喀布尔之后,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塔利班对媒体态度的转变。在1996年到2001年执政期间,塔利班几乎不允许媒体运作,但现在允许私营媒体在塔利班的文化框架下继续独立、自由地开展工作。胡贾图拉·齐亚在工作中。受访者供图而且,现在的塔利班还通过各种渠道发布消息,我想这背后有多个原因:一是塔利班想提升自身在国际上的形象,国际社会对塔利班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二是想舒缓人们的情绪,塔利班直抵喀布尔,人们会担忧、沮丧和焦虑。塔利班发布更多消息来安抚大家的情绪,人们就不会对他们有更多的抱怨。塔利班新闻发言人穆贾希德在记者会上说过,阿富汗境内的私有媒体将保有大部分自由和权利,但所有活动均应为国家的统一和稳定服务。我想,问题就在于,为了达到这一目标,塔利班会对私有媒体施加限制。我这些天也确实看到塔利班对当地媒体进行审查的情况。我是一名记者,塔利班接管喀布尔后,我还是会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但会更加注意自己平时所说是否有违塔利班的意识形态、政策和想法。#9专访专访专访傅小强:国际社会需要建立阿富汗问题协调机制,以约束塔利班数天之内,阿富汗国内风云突变。塔利班时隔20年卷土重来,控制了阿富汗国内大部分地区,并宣布成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美国扶植的阿富汗政府迅速倒台,总统加尼外逃,副总统萨利赫自封“临时总统”,仍在部分地区顽强抵抗。面对塔利班建立包容性政府、赦免所有人、保障女性权益的承诺,大部分阿富汗民众和国际社会仍持观望态度。在阿富汗国内,有人举起国旗发声反对,有人涌向机场试图逃离,混乱局势仍在持续。再次掌权的阿富汗塔利班将建立何种政权、阿富汗局势将如何发展,这不仅事关阿富汗国内的和平与稳定,也将对地区安全局势和全球反恐斗争产生重要的影响。新京报专访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傅小强,解读阿富汗局势未来走向及其对地区、全球的影响。塔利班下一步怎么做才是最关键的新京报:阿富汗近来局势突变,塔利班宣布成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接下来局势将如何发展?傅小强:阿富汗塔利班虽然在形式上基本完成统一,但阿富汗局势总的基调仍然是“乱”和“战”。“乱”指的是,塔利班虽然宣布成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但其执政框架仍不清楚,治国理念不明确,其政权过去与现在的区别没有说清楚,整个国家未来的走向也不确定,国际社会总体上对塔利班政权仍处于一个观望的状态。塔利班现在军事上初步控制全国,实现了改旗易帜,在形式上全面接管阿富汗,但其在内政、外交、经济、安全等多方面都面临重重挑战,未来新政权能否得到国际社会的有效合法承认仍无法确定,因此阿富汗的乱局仍将持续。“战”指的是,塔利班虽然以势如破竹之势基本控制阿富汗全国,但很多武装并不是被消灭,而是暂时投降、归顺或是签署了和平协议。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在组建新政府的过程中出现新的问题,阿富汗仍有可能面临局部不稳定,甚至是大规模战乱的局面。目前,原北方联盟首领马苏德之子小马苏德,以及阿富汗副总统萨利赫已聚集一批部队在潘杰希尔持续抵抗塔利班,且已经夺回了帕尔旺省首府恰里卡尔,今后可能得到美国等方面的支持。这也就意味着,未来一段时间内,阿富汗“战”和“乱”或将持续。新京报:塔利班近段时间作出一系列承诺,包括建立包容性政府、保障女性权益、赦免所有人等。应该如何看待塔利班的这一系列承诺?傅小强:对于阿富汗塔利班作出的承诺,我们应秉持一个态度,那就是——听其言、观其行。塔利班是一个基于伊斯兰教法治国基本理念成立的宗教武装组织和政治势力,这一点不会因为其在台上还是台下而发生改变。但是,台上台下,塔利班展现出来的执政姿态肯定是不一样的。目前塔利班在台上,所以其展现出来的姿态是相对温和的,包括作出一系列承诺,呼吁阿富汗人返回工作岗位、允许女性在伊斯兰教法标准下从事一些工作等。这是因为,塔利班或是任何一个军事组织要执政,必须确保整个社会能够正常运转,这样它的存在才能具有合理性和合法性。塔利班作出承诺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但国际社会仍需对其进行观察,观察其下一步会怎么做,会组建一个怎样的政权、实施怎样的法律、采取怎样的政策,这些才是最关键的。各方力量持续博弈,阿富汗需自己书写这段历史新京报:阿富汗几十年来一直处于战乱、内乱之中。塔利班这一次基本统一全国,能否为阿富汗带来持久的和平?傅小强:阿富汗目前的状态还谈不上彻底摆脱战乱实现和平,更难说目前的和平稳定状态是否能持久。从上世纪70年代到现在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阿富汗一直处于战乱之中,其经济结构、经济基础和社会运转都和战争分不开。这半个世纪中的几代人,也都是围绕着战争求生存求发展的。这种政治经济基础不改变,阿富汗很难实现和平稳定。换一个角度来看,阿富汗的地理环境相对割裂、民族结构比较复杂,各民族相对独立,这就导致阿富汗很难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统一,因为很难有一个中央政府能够建立起一个对全国都行之有效的政权,对全国实行实之有效的管理,实现政令、军令完全统一。塔利班能够建立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对全国各地都实现管控吗?历史上没有,现在也很难。但目前的关键在于,如何能够延续阿富汗这种形式上的统一,从而逐步实现阿富汗社会政治的平稳过渡,让阿富汗逐步成为一个正常的国家——所谓正常指的是,没有战乱、不会对地区造成安全冲击、不成为国际恐怖主义策源地等。这是国际社会目前最关注的。新京报:从历史角度来看,此次变局对阿富汗意味着什么?傅小强:阿富汗这一次的变局,主要是由美国这个外力作用引发的。由于战略上的调整,美国背弃了重建阿富汗的承诺、抛弃了一手扶植的阿富汗政府,不负责任地一撤了之。这导致阿富汗政府丧失信心,军队崩盘,整个政权出现塌方式的跌落,而塔利班则快速进军,迅速完成形式上的统一、基本控制全国。换句话说,是美国这个主要矛盾引发了阿富汗各方力量的重组,导致阿富汗进入了一个特殊的历史阶段。目前这个过渡阶段仍在进行中,各方力量的博弈仍在持续,阿富汗需要承受主要由美国因素引发的变局,自己书写这段历史。但若是几十年后回头再看,我觉得和20世纪70年代苏联侵略阿富汗前相对稳定、持续时间比较长的几个政权相比,目前的塔利班政权可能不具备实现长期和平的条件。未来随着矛盾的变化,譬如塔利班执政过程中出现政治、社会上的混乱,因某种原因导致外力再次大规模介入,阿富汗很可能发生新一轮的动乱。国际社会需建立新的机制,对塔利班政权形成约束新京报:阿富汗处于欧亚大陆的十字路口,历来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阿富汗局势变化对于整个地区会产生哪些影响?傅小强:现在周边地区最担忧的问题有两个。一是未来的阿富汗政权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性质的政权。是一个极端主义色彩浓厚、极端保守的政权,还是一个符合阿富汗历史文化传统、中立和平的政权,这对于周边国家仍然会有很大的影响。目前,国际社会仍然期待塔利班能够有所作为,带领阿富汗成为一个和平、中立、稳定、正常的国家。另一个方面,地区国家对于阿富汗今后持续的混乱、安全上的不稳定因素仍然比较担忧。因为阿富汗的不稳定有可能会产生安全上的外溢,对周边国家和地区产生安全上的冲击。譬如巴基斯坦塔利班、“俾路支解放军”等恐怖组织、地区分离主义组织可能会受阿富汗塔利班的启发,对巴基斯坦国内安全造成冲击。中亚国家也比较担忧,若是阿富汗成为极端势力、恐怖组织聚集地,那么中亚国家可能会面临新一轮的极端主义渗透和恐怖主义威胁。美国和欧洲国家其实也担忧,国际恐怖主义和极端势力再次到阿富汗盘踞壮大,受到塔利班等势力的庇护,发展成为威胁美国和西方安全的破坏力量。简言之,国际社会担忧阿富汗再次沦为国际恐怖主义策源地。新京报:塔利班和恐怖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未来是否会成为全球恐怖主义聚集地?国际社会应如何应对?傅小强:目前来看,确实存在这样的危险性。最近几天,塔利班基本控制阿富汗全国,并宣布成立了“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很多恐怖组织、极端组织都给阿塔写贺信,包括巴塔、东伊运、基地组织等,祝贺“圣战”赶走美国人,称阿塔的胜利对于全球“圣战”是榜样、是激励等。目前还没看到阿塔方面的回应,但他们也没有明确对此表示反对。这从侧面反映出,阿塔和这些组织之间可能还存在着某些关联。或者说,这些组织对于阿塔像以前一样收容他们仍抱有期待,对于地区反恐、全球反恐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若是处理不好,阿富汗很可能成为国际恐怖主义集散地。至于国际社会如何应对,首先,美国在这个问题上应该负有主要责任。也即,美国今后在防止阿富汗成为恐怖主义策源地这方面应该做出更多的努力,包括帮助解决难民问题、协调资源确保阿富汗国内不发生大的人道主义灾难、帮助阿富汗经济社会恢复到正常状态等。其次,国际社会需要建立一个新的机制,譬如阿富汗问题国际协调机制或阿富汗重建机制之类,以对塔利班政权形成约束,确保塔利班政权和恐怖组织、极端组织进行切割。与此同时,为他们提供必要的资源,帮助阿富汗实现自我发展、成为一个正常的经济体。第三,在地区层面,周边国家应该建立一个安全共同体,和阿富汗政府进行对接,建立安全上的合作机制,共同打击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新京报:在阿富汗此次变局中,除了关注政权更迭之外,国际社会也非常关注阿富汗难民问题。对于阿富汗可能发生的难民危机、人道主义危机,国际社会应采取哪些措施?傅小强:塔利班上台后,许多原来帮助过美军、北约的阿富汗人担心自己被报复清算,所以争相逃离阿富汗。还有一些民众对于塔利班不信任,对阿富汗的未来失去信心,可能也想要逃离。这些人可能会成为新的难民,造成新一轮难民危机。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还是需要美国及其相关盟国承担起责任,妥善安置那些曾经为其工作的阿富汗人,防止阿富汗产生人道主义灾难。因为若是处理不好,可能会产生更严重的安全问题。历史上就有先例,冷战结束后,由于美国不帮助安置在阿富汗参加抗苏“圣战”的阿拉伯人,最终导致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在该地区泛滥成灾。期待中阿未来开展平等合作新京报:塔利班再次掌权后,多个国家作出表态,强调了阿富汗恢复和平稳定的重要性。如何看待国际社会对塔利班掌权的表态?傅小强:目前来看,国际社会和阿富汗塔利班的交往都是有所保留的。一方面,许多国家都表示愿意和塔利班政权展开不同程度的交往。这是事实,是希望通过交往来对塔利班形成影响,确保新的塔利班政权不会重蹈20年前的覆辙,带领阿富汗成为一个国际社会能够接受的正常国家,实现和平和稳定。另一方面,阿富汗国内仍存在着恐怖主义、极端主义、地区分离主义因素,而塔利班并没有完成和这些势力法律上的切割,所以周边国家和国际社会对塔利班都还持保留态度。但外界希望,塔利班上台后能够和相关国家展开密切合作,遏制恐怖主义势力的发展,确保阿富汗不会成为威胁地区安全和国际社会安全的地区。新京报:关于阿富汗变局,中国外交部近期作出系列表态,表示希望阿富汗组建开放包容有广泛代表性的政府。如何看待中方的表态?傅小强:中方的表态主要是基于两个方面:第一,我们坚持不干涉阿富汗内政,相信阿富汗人民的选择,支持任何由“阿人主导、阿人所有”的机制。因为在一定程度上,塔利班能够快速掌握政权,也是阿富汗人民自己的选择。第二,中方和阿富汗历史上并无太多恩怨,双方一直保持着友好平等的交往,未来也会基于此进一步发展双边关系。基于此,我们还是希望在未来的中阿关系中,能够在一带一路、地区安全、地区反恐等方面,和阿富汗政府进行多层次、多领域的平等合作。作者|谢莲、栾若曦、侯吴婷编辑|张磊、贾悦、林野
梦到猫是什么征兆 女性(阿富汗和塔利班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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