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纽约时报的头版刊登了这样一张由黑点构成的图。在最上方，黑点的数量，只有一个。越往下，黑点的密度变得越大，视觉上也开始变得密密麻麻。到了底部，积攒在一起的大片黑色，已经很难称之为“点”了。这张由黑点构成的图，名称是“美国的新冠死亡人数直逼500000”。每一个黑点，都代表着在这场疫情之中默默死去的普通人。从去年2月有报告的第一例死亡病例开始，美国新冠死亡数的增加就从未停止。到今年1月底2月初，死亡数增长最快的时候，半个月的时间就飙升了5万人。如今，这场灾难在美国的肆虐，依然望不到头。Vox的报道中指出，如果眼前只是冷冰冰的数字，一部分民众还是会对新冠夺去生命的痛苦方式视而不见，一部分抗疫措施，还是很难有效地推行下去。这50万人在被病毒感染和身体慢慢衰竭、走向死亡的过程中到底经历了什么呢？无论是在个人还是在整个美国对新冠病毒的讨论中，这些恐怖的细节几乎都没有出现过。如果以50万这个数字来敲响警钟，在这个时间段上，重新审视每一个个体遭受过的痛苦。或许，能让更多装睡的美国人睁开眼睛，更严肃地去面对眼前的灾难。为此，Vox采访了四名医生，过去的一年中，他们面对了100多位垂死的新冠患者，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挣扎和痛苦，以及最终的道别。在他们的患者中，早在病情严重到需要进入急诊病房之前，病毒的无情折磨就已经开始。由于新冠病毒直接攻击肺部，阻碍氧气的摄入，感染者会因呼吸困难而痛苦万分。随着肺部状况进一步恶化，每次呼吸时获得足够氧气的难度也越来越大。这意味着感染者需要呼吸得越来越快，单次摄入量的不足，必须用更多的呼吸次数来弥补。想象一下自己感冒堵了鼻子又不能用嘴巴呼吸的场景，为了能得到足够的氧气，你不得不逼迫自己加快呼吸节奏。从平均每分钟呼吸14次，逐渐增加到30或40次...如果亲自试验一下就会知道，一直保持过多的呼吸次数，会带来一种迫真的恐慌感。两分钟、五分钟...对正常人来说，这种恐慌感不会持续太久。但如果是一整天，一整个周，乃至几个月呢？在低氧环境和呼吸恐慌中苦苦挣扎的患者会感觉肺部像是在着火，或是被成千上万的蜜蜂叮咬。一部分人的肺部会出现厚厚的分泌物，像是浸泡在淤泥之中勉强呼吸。窒息的感觉如影随形，永远无法摆脱，很多病人都忍受不了这种望不到头的折磨。在他们眼中，这种情况持续下去，还不如立马就死。痛苦不仅来源于身体，也来自精神。从入院的那一刻起，患者基本上告别了自己的生活，与几乎所有熟悉的事物完全隔绝。很大程度上，你将无法再正常地与其他人类接触。比恐惧更先袭来的，是孤独导致的抑郁。在医院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持续缺氧呼吸急促，家人不能来探望，自己的下一步很可能是死亡...种种状况的累积之下，精神上的焦虑会达到顶峰。在重症监护病房，还有很大可能会出现ICU谵妄症。病人的精神状态会出现剧烈起伏，突然陷入幻觉或是迷茫，持续时间长的可以达到数天。据估计，成年重症监护病房新冠患者的谵妄率约为65%。超过一半的人要忍受眼前出现的恐怖幻觉、突发的愤怒和焦虑，就像一场陷入恐慌的真实梦境，或是一部怎么都关不掉的恐怖电影。随着病情再度加重，高频率的呼吸也已经不能满足身体的氧气需求。摆在面前的选择，只有通过机器来延续生命。止痛药、镇静剂...在一切准备就绪后，你将被连接到呼吸机上。一根管子插入口腔，并顺着气道一直向下，只有这样，机器才能将空气直接泵入肺部。管子会在你的身体里停留几天或几周，在整个过程中你都会保持高度镇静，从这场磨难中幸存下来的人，往往会彻底丧失这部分的记忆。即使遭受这样的痛苦，也并不能保证绝对安全，呼吸机本身也存在着风险。如果机器输送过多的空气，会造成额外的肺部损伤。因此，呼吸管最多只能安全放置两到三周，之后情况会开始恶化。在这种情况下，医生可能会通过气管切开术将管子插入你的颈部，用这种方式将你和呼吸机连接起来。如果通过呼吸机依然不能得到足够的氧气，那你要面对的，还有第二轮大插管。医生会用两根大导管插入你的血管，连接机器将血液泵出身体，通过机器为血液提供氧气，然后再把携带了氧气的血液送回身体。此外，病人还需要一根中心静脉导管来进行药物治疗，这种长管会被插到锁骨或腹股沟的主要静脉中，通过静脉推送直达心脏，在身体中停留到患者康复，或是死亡。这还不是重症患者要插的所有管子，因病症导致肾衰竭的人，要通过另外的管子连接到透析机器。尿道排尿、直肠频繁排出粪便、插入胃部输送营养液...任何一个正常人身体轻而易举就能进行的代谢，此时都要交给机器。除了各种管子和针头，你还要连接诸多监测生命体征的设备，所有的机器和设备都只有一个目标：在你已经不能独自活下去的情况下，强行维持身体的正常运转，让身体尝试着对抗病毒，并期待治愈。但很多人直到最后，也没能活过来。实际上，从第一步——插上呼吸机开始，一个人的命运就已经被放在了硬币的正反面。因为从这一刻开始，能活下去的几率，已经被压缩到了50%。这时，你可能最后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家人。当镇静开始，你陷入麻醉状态后，陪你走完最后一段路的，只有拼命挽救你的医护人员。加州一位握住丈夫手的妻子，医护人员用手机播放他最爱的歌你会在孤独中死去，你也已经永远感受不到孤独。即使痛苦万分，这也已经是比较“理想”的临终情况：有医护人员忙前忙后，有各种机器强行续命。如果遇上医疗资源短缺，在身体的不适和精神崩溃边缘，你要面对的还有诸多外部因素。英国住院7个月的27岁新冠患者记录下了自己的遭遇：病人的哭喊，此起彼伏的仪器警报、被逼到绝境的医护人员...在病情的折磨之外，每个人的精神都被逼到了崩溃边缘。最夸张的一次，她的仪器导管脱落，呕吐物和排泄物浸满整张床，在呼吸困难中绝望地撑了三个小时，才等到医护人员的帮忙。就连支撑病患的医护人员，也在她的面前崩溃大哭：救助病人本应该是他们的工作，此刻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人们死去，自己却因为无能无力...如果再下一个台阶，那些更悲惨的新冠患者，根本等不到住进医院的这一步。他们在家中，在救治路上，在医疗资源崩溃的境遇中拼命呼吸，拼命摄入氧气，最终在恐惧和绝望中，慢慢死去。“没有什么疾病会对身体和精神造成如此大的破坏。”经历过一切的医生，对正在面临的这场灾难给出了自己的感受。在美国这片土地上，被这样破坏、摧毁的人，已经超过了50万。50万人是什么概念？想象一下，你眼前站着的，是活生生的1000个人。镜头拉远一下，1000个人变成这样的一个小方格：那500000人，就是这样。他们在数字中被永远埋葬。无论哪个国家，数字的背后，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我们也只愿这些普通人能尽快从灾难中走出来。如临终前的新冠病人最后在呻吟中所说，这个国家的平民，已经无法再承受愚昧和逃避的后果：“请让所有人都知道病毒是真的。我的肺在着火，像是被百虫叮咬，我无法呼吸...”“请让所有人知道，要戴上口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