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随着外出务工人员陆续返乡,村庄又将热闹起来。鞭炮喧嚣中,积攒了近一年的各种宴席将会迅速成为农村生活的主旋律。然而,农村的沉重人情,甚至直接催生了所谓的“躲年族”——不少人为了少给点随礼少花点钱,而选择躲在外面不回家过年。2018年,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对全国31个省份、273个村庄、3829家农户家庭开展了调查研究,发现一些农村人情消费支出近年来增长较快,农村地区铺张浪费、炫耀攀比等人情消费现象屡见不鲜,农民仍陷入种类繁多的人情消费怪圈。调查显示,人情支出在家庭总支出中占比较高,仅次于饮食支出。安徽省阜阳市一农户反映,“现在农村过年办喜事特别多,要是一年没挣到什么钱,都不敢回家过年。”纵观全国各地,都在探索将移风易俗纳入村规民约,使农民群众的经济负担明显减轻,社会风气得到改善。慢慢地,一些地方的农民群众把人情往来的重心,从酒场饭桌转回生活本身。现象逢年过节想回家却又不敢回“躲年”是近几年出现的新词,意为逢年过节想回家却又不敢回。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有人却望着万家灯火,遥想家人的嘘寒问暖、相互依偎的守岁……电话中,一句“太忙了,没买到车票,就不回家过年了”,显得那么苍白无力。2018年,一些留守杭州的农民工对记者说,他们不回家的原因,除了来回车票吃紧、费用较高外,还有就是为了“躲避”回家后的人情支出。“难啊!”来自湖南某县农村的老高告诉记者,“这两年都没回。不敢回,除去路费,过年走亲戚啥的也得好几千块钱,农村亲戚多,花钱没个底。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咬咬牙不回了,明年再说吧。”且不说春节期间的人情支出“黄金时间”,就是平时,人情带来的负担也是令人震惊。西南某县一名基层干部告诉记者,当地有位80多岁且患有严重眼疾的老奶奶,每天早上6点就起床,在地里坚持劳作10小时以上,整个人瘦弱不堪。问她为什么要如此辛劳,她说三儿两女婚嫁时收的人情还没有还清,“人情债是一定要还的。”在老人心里,自己和邻里间的人情往来是儿女们获得良好社会关系的保证。如果因为自己年纪大收入低就弃人情于不顾,“后代怎么做人啊!”已届花甲之年的东北干部王春花说,上世纪80年代自己刚参加工作时,一般的人情礼金也就几元钱,现在翻了不知多少番,几百元拿出来都很难为情,人情味儿却越来越淡。节日难过,人情难躲。娶媳妇贺喜、嫁闺女随礼、乔迁凑份子、开业忙庆祝……名目繁多。有采访对象说,在2017年国庆中秋“双节”期间收到了17张请柬,哪怕人不去,也得把红包转账过去。浙江省天台县洪畴镇一名网名为“整蛊专家”的网友曾告诉记者,当时刚给母亲的当月生活费又不够用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参加酒席,礼金花了1000多元。他母亲说,“不是白事婚事也不是生子过寿,就是隔壁村老张搬家,从楼上搬到楼下。还有孙阿姨,她闺女考上大学了。不去不行啊,丢不起人。”这名网友算了一笔账,按照母亲现在的人情支出,至少要办20次以上酒席才能勉强回本。“情谊看钞票,礼重情方重”早些年,杭州市富阳区的农村有“过农节”的习俗,农民在农闲时邀请亲朋好友到家里聚聚,吃饭喝酒热闹一番。环山乡是富阳“过农节”最热闹的乡镇之一,一到农历十月十五,村民就邀请亲朋好友到家里来吃饭,一连三天,家家户户都要准备美酒佳肴招待客人,宴席少的一天要开五六桌,多的要开五六十桌。过一次“农节”,支出从二三万元到几十万元不等。很多农户为了面子,把一年的收入都用在了“过农节”上,苦不堪言。人情招待使得有的人家债台高筑,甚至导致家庭支离破碎。畸形人情支出的背后隐藏着消费陋习。在云南省麻栗坡县某村,由于一度办酒风盛行,大操大办泛滥成灾,全村近千户村民每年送出的份子钱加起来有上百万元,耗资之巨令人触目惊心,农民不堪重负。久而久之,支出多了,有些农户就想多收礼来“回本”,通过铺张摆酒设宴,从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那里收回以往送出去的“人情”,于是形成恶性循环。古时“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如今一些地方“情谊看钞票,礼重情方重”。婚丧嫁娶、添丁进口、上梁搬家……在这些百姓生活的大事中,亲朋好友礼尚往来本无可厚非,但原本承载感情交流的礼尚往来怎么就变味了呢?有专家表示,近些年来,随着收入的提高和人们攀比心理的存在,以及精神文化的贫乏,人情礼越来越表面化、形式化,这种原始情感的表达被逐渐削弱,成了一种钱和钱的交易,失去了人情礼本来的意义。越来越重的人情负担,减少了生产资金,影响了正常农业生产投入;越来越泛滥的奢靡浪费之风,滋长了不良生活习俗,加剧了部分农民返贫进度。农村经济社会转型受到影响,与城市文明差距逐渐拉大;正常的人际关系也正在被扭曲,纯真的亲情、友情、乡情沾染了“铜臭味”,演变成了赤裸裸的金钱关系……连摆四天的戏台去年初,记者深入某中部省份一个村蹲点发现,礼尚往来的宴席看似一笔平衡账,实际上家家户户都在亏。难以停下的人情往来已成部分农村家庭沉重负担。锣鼓震动,鞭炮冲天,在震耳欲聋的嘈杂中,村里一位老人去世后的追悼宴开始了。面带戚色的后人们身着孝服,一边按捺内心的伤痛,一边招呼前来的亲友。不多时,灵堂对面公路上就散落了近百米长的鞭炮纸屑。当晚,请来的一个民间哭丧艺人班子开唱。鞭炮、丧乐、哭唱,从天刚擦黑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要是把子女们唱感动了或是听着顺耳,就得给钱。”一位村民说,艺人班子会根据雇主的家境按两种方式收钱,家境较好就根据子女论人收钱,如果家境一般就按照班子人数每人一晚200元左右实行包干。这位村民说:“最少唱4个晚上,一共至少给4000元。如果是家庭条件好论人给钱,把大儿子一次唱哭了可能就给上千元。”记者蹲点的村庄曾是一个山区深度贫困村,耕地有限,土壤浅薄,勤劳的村民们只能从土地里刨出稀薄的收入。这些年通过精准帮扶,全村实现了整村脱贫。然而,由于扶贫产业起步不久,村子里近半青壮年劳动力仍以外出务工为主要收入来源。一位村民说,平时办婚宴人都聚不齐,人情钱也就收不了多少,“就赶在过年前都回乡了,抓紧时间把宴席办了”。算账看似平衡账咋算都吃亏在许多村民心中,大小宴席的人情往来似乎是一笔平衡账——这次送出去的礼金,下次就会如数还回来。但当他们仔细盘算起来,却是一个咋算都吃亏的局面。64岁的村民老宋每年的人情礼金开支都在一万元以上,上次家里操办宴席还是儿子2015年买房,一共收了不到3万元礼金。但是这几年他参加各类宴席,已陆续支出礼金接近6万元。老宋说:“年年在支出,费用越来越高。总体算下来,实际上是亏了,而且亏得远了。”不仅是参加宴席的人发现自己在亏钱,连举办宴席的人也发现,多年下来其实是“赔了本”。另一位村民算了一笔账,去年孙子结婚办了一次酒席,一共摆了18桌,每桌支付给酒店630元,额外还买了60多条单价230元的香烟用于招待。村民宋先力回忆,上一次举办宴席是10年前,每桌花费只有150元。他发现,这两次宴席刨除烟酒开支和给酒店的费用,其实并没有剩下多少,更何况10年间已按照每年大约五六千元的礼金总额在往外掏钱。在看似可以迅速攥在手里一大笔钱的诱惑下,部分人将举办宴席当作敛财的手段。有村干部向记者透露,这几年出现了谎称在县城买房而举办宴席的情况,其实亲朋好友都知道宴席召集人并没有买房,只是打着买房的幌子收礼金,但众人不好意思说破。于是,“宴席照常举行,礼金照常收取”。办宴席收礼金的习俗如同紧紧咬合的齿轮一般,有礼金来就得有礼金出去,反之亦然。在很多村民潜意识中,以欠礼金为外在表现的“欠人情”是一种令人不齿的行为。于是,这种“礼尚往来”就变成了刹不住的车,形成一种恶性循环。心声期待传统礼仪更加清新文明走访过程中,许多村民尽管表达了对这种人情往来导致负担的不满,却也都认为举办宴席发挥了拉近距离、加深了解、调解纠纷的润滑乡间感情的作用。但他们也发现,当下大办宴席客观上已造成污染环境、浪费粮食等负面效果,期待能将传统礼仪变得更加清新文明。每次村中举办宴席时,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已成村民们不得不忍受的噪声污染,尤其是彻夜燃放的鞭炮几乎让附近群众一夜无眠。待到宴席散去,满地纸屑又随风扬撒,变成一车车垃圾。不仅是污染,举办宴席的浪费也很惊人。前不久村里接到群众举报,有人将宴席过后的餐厨垃圾倾倒在公路上。一名村干部前去处理时看到,没有吃完的肉菜掩住了半边公路。“办宴席时,一般不会将吃剩的菜再端上桌,没吃完就倒进泔水桶,然后一并处理了。看着十分心疼!”部分村干部认为,目前对红白喜事约束力较大的是村规民约,通过村民自律和他律结合,让大家尽可能地依照约定行事。不过,这一约定难以发挥强制作用,关键在于缺乏违约后具有可行性的惩戒举措。此外,一些村民希望能够形成代替操办宴席和礼金往来的方式,既保住相互祝福和帮助的传统,又能减少大家的思想和经济负担。“更大的希望还是在年轻人身上。”一位资历较老的村干部说,“只有通过年轻人以身作则或是劝阻老年人减少举办宴席,才能从长远上推动农村移风易俗,让乡风更加文明起来。”改变广东河源胜利村:连着两件喜事都“简办”近年来,河源江东新区临江镇胜利村成立了红白理事会,出台村规民约,弘扬文明乡风;移风易俗,倡导红白喜事简单办。为村民大大减负,也让当地乡风民风有了极大改善。说起村里的红白理事会,村民刘碧桃连连点赞。她说近年来家里喜事连连,从儿子结婚再到小孙子呱呱坠地,在当地来说那可是大喜事,按照农村习俗需要大摆筵席庆贺一番,但村里的红白理事会几次上门劝导,刘碧桃家连着两件喜事都“简办”。刘碧桃告诉记者,过去自家办喜事,都要提前一段时间准备家里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虽然是喜事,但却总会让人觉得习俗太多,无暇顾及。自村里简化红白事习俗后,她认为这不仅给村里带来了文明新风尚,更减轻了邻里的负担。婚丧嫁娶,没有了大操大办,没有了盲目攀比,只有真诚的祝福和慰问。据了解,胜利村共有5个村小组,每个村小组都设有一个红白理事会,有了村规民约的支持,保证了红白喜事简办始终如一坚持下去,形成移风易俗的新风尚,村民们不再互相攀比谁家婚宴办得大,而是“以简朴为荣、以节约为美”。湖南怀化罗武村:大操大办的场景再没出现在湖南省怀化市通道侗族自治县双江镇罗武村蹲点一周的时间里,记者遇到了两户村民的大喜事儿:丧偶多年的陈尧领再遇姻缘,新房修了7年的杨年平终于“上梁”竣工。让人耳目一新的是,大操大办的场景并未出现。杨年平家的庆祝方式简单又温馨,全家围坐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午餐。陈尧领摆了酒,但规模和人情礼金都在村规民约的规定之内,而且还是扶贫工作队和村里鼓励他办的。修个厕所要摆酒席、夏天生日春节办……过去,为了尽量“多搞钱”,整酒摆席的理由套路五花八门。罗武村支书陈维卯说得好:因为脱贫攻坚让大家的生活好了、乡村振兴让大家的希望大了,才让滋生于旧时土壤的“人情”陋习彻底断了根,否则即使强制规定不许大操大办,也无法让村民从心里接受。山东银杏产业开发区:村里一场丧事,只花了5000元山东省郯城县新村银杏产业开发区赵林村农民赵富明,做了50年的红白喜事“大总”。说起以往,他感慨道:“一场白事,吃喝自不用说,披麻戴孝扎纸彩,吹喇叭请演出,帮忙的奔丧的,忙活上三五天,一场下来好几万元,实在可惜。”如今在当地,这种现象已成为过去时,一场场既文明简约又有强烈仪式感的红白事,成了乡村热点和美谈。“陋习都改了,村里有场丧事,前后只花了5000元钱。”赵富明说。问起原因,他回答:“我们搞了个文化礼堂,经常有人在里面宣讲关于移风易俗的事,三年五年的,入脑入心,慢慢就改啦!”A08-11版统筹:杨存海易福红采写:南都记者宋承翰林子沛唐建丰实习生陈丽玲综合新华社、新华每日电讯、中国纪检监察报、《半月谈》、中新网、河源晚报
梦到好朋友结婚的场景(梦见宴会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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