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汪航澎湃新闻记者任雾眼泪泡肿了李兰的双眼,好几天走在路上,脚下踉跄。她总是忍不住想,是自己把孙子黄浩轩给“弄丢了”。2月27日,李兰6点起床,下楼买了包子回家,她看到11岁的黄浩轩和往常一样,不等自己叫,就已经起身,在刷牙洗漱。黄浩轩身形瘦弱,脸盘窄小,舒展的额头下有一双细细的眼睛,一笑就眯成了一条缝。3岁时,他的父母离婚了。5年前,他和奶奶李兰开始租住在江西省新余市一栋旧居民楼,在不到80平方米的房子里一起生活的,还有5岁的妹妹和16岁的姐姐。黄浩轩和奶奶、姐姐妹妹一起居住的居民楼。澎湃新闻记者任雾实习生汪航图居民楼内部。澎湃新闻记者任雾实习生汪航图这天是五年级下学期开学报到的日子,黄浩轩刚结束了近一个月的寒假,他把作业塞进书包,检查了红领巾,理了理口罩,7点40分左右,他和李兰道别后出门。若是从四楼走下,再步行不足一公里,他就可以到达学校。但黄浩轩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没有人知道做出这个决定花了他多久的时间,他来到了五楼楼顶,一跃而下。这个时候,还没到8点。九天后,因创伤性脑疝过于严重,医院宣告了黄浩轩的死讯。当地警方排除了他杀的可能,他们在黄浩轩的房间内发现一封坠楼前夜写好的遗书,落款是:“无药可救”的孩子。即使遗书也没有透露轻生的原因,每个试图寻找导致黄浩轩自杀“证据”的人,都仿佛走入一条没有光亮的隧道,隧道尽头的角落,是一个孩子少有人靠近的心。黄浩轩受访者供图分散的家人2月27日8点半,黄凯的手机上多了几十条来自医院的未接来电,他得知儿子出事了。他正在浙江台州,这些年靠做眼镜销售,维持一家人的日常开销。黄凯无法接受儿子离世的消息,陷入猜疑与崩溃。几个月来,他同学校交涉,向媒体发声,强调儿子的死与课业压力有关。他列举了几个例子来证明这一点——寒假里,学校给成绩处于一定分数以下的学生布置了额外的作业,黄浩轩就在其中;黄浩轩在自杀前留下了空白的习题本,这说明儿子没有写完寒假作业;黄浩轩遗书上的血迹,他则认为是“熬夜赶作业流的鼻血”。他想讨要“一个说法”。“我们做家长的太失败了”,黄凯叹了口气说。黄凯今年38岁,新余市分宜县人,他个头不高,面容消瘦,头发稀松凌乱。过去的一段时间里,黄凯操劳儿子的后事,眼睛下挂着黑眼圈,与去年的照片相比,看起来苍老了几岁。分宜县霞贡村。澎湃新闻记者任雾实习生汪航图2005年,他在温州打工,结识了来自江西上饶市鄱阳县的刘云,两人结婚并生下大女儿,2010年,儿子黄浩轩出生。那是个瘦弱的孩子,身体很差,经常感冒,爱吃素菜不爱吃肉,曾经最让黄凯头疼的,是怎么让儿子多吃点,“开胃的东西吃了好几个月,一点用都没有。”婚后没几个月,黄凯就去了台州打工,初中毕业的他常说自己没文化,“(在老家只能)干农活、打零工,或者帮别人砍树,卖点苦力,几十块钱一天”,“外面”才是赚钱的地方。黄浩轩出生那年,黄凯事业渐渐有了起色,按照他的说法,自己曾经历过年入上百万、朋友成群的“风光时刻”。那一年,黄凯陆续投资了一些项目,但因缺乏管理经验,项目陆续失败,资金链断裂。2014年,黄凯彻底破产,欠债200多万。长期分居两地,夫妻间的沟通也越来越少,2013年,黄凯和刘云协议离婚。双方约定,黄凯继续抚养两个孩子,当时的黄浩轩3岁。4年后,刘云离开新余市,建立了自己的家庭。李兰回忆,刘云去了外地后生活异常艰辛,这两年很少再往家打电话,也没怎么管过孩子,甚至黄浩轩去年过生日时,“她都不打电话”,李兰说。在电话里,刘云不愿过多提及过去的事:“一切由孩子爸处理。”她说,由于个人原因,去年一整年没去看过两个孩子。当被问起黄浩轩近些年的情况时,她说自己“真的不清楚”,在和记者短暂的交流中,电话那头,她数次低声啜泣。黄凯回忆,破产后,他于2019年重新到外地打工,最窘迫的时候,“浑身上下只有五十块钱。”黄凯说,当时是家里最困难的一年,奶奶李兰为了给家里买菜,把自己买给她的项链也卖了。黄凯老家的一位村民告诉记者,黄家近些年生活条件很差,在村里和外面都欠了很多钱。黄浩轩爷爷崔凯今年63岁,常年在深圳等地做建筑工人,除大儿子黄凯外,还有个小儿子也在外务工,黄家至今还未分家。常年在外,黄凯一年见不上儿子几次,谈到父子间相处的细节,他大多“记不太清了”。“创造更好的物质条件”是他能向孩子表达爱最主要的方式。每次回家前,黄凯会买一大兜儿子喜欢的玩具,遥控飞机、军事杂志和模型之类。沉默的房间与“懂事”的孩子到黄浩轩6岁时,黄凯觉得农村学校的教学质量差,老师不怎么管孩子,“我堂哥的孩子在乡下读到五年级连名字都不会写,很多学生都只考几分。”他找熟人将黄浩轩从村小转到了新余市明志小学就读,一家人也一同搬到县城一栋简陋的居民楼里生活,楼梯间的铁栅栏已经生锈,白色墙体发黄发黑,虽然看上去十分破旧,但毗邻马路,距学校也只有一公里。大部分时间,黄浩轩都与奶奶李兰生活在这栋租住的单元房里。一位邻居告诉记者,李兰不太和周围邻居打交道,只知道她平时不仅要负责黄浩轩和姐姐的生活,还要照料5岁的妹妹,在旁人看来,这超出了老人的能力范围。“这种房子都是关上门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去谁那里”,李兰说。在黄凯记忆里,从村里搬到县城居住,儿子变得沉默寡言,不似在乡下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开心的样子。自黄浩轩三年级,由于李兰要照顾当时3岁的妹妹,黄浩轩就学会了独自上下学。但在李兰印象中,孙子是个胆小的孩子,出门怕小狗,怕小虫子,也怕黑夜,晚上不敢一个人买东西,还要姐姐陪着去。在新余生活期间,李兰做饭、洗衣服,包揽了大部分家务活,但祖孙间很少交流。“(他)回来了就是吃饭,他跟我平时不说话”,李兰说。与黄浩轩相处时间更多的是大他5岁的姐姐黄雨菲。说起弟弟黄浩轩时,黄雨菲皱起眉毛,带着疑惑说:“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坐在记者面前,除了回忆弟弟时会抬头思索,更多时候,她都在低头和手机里的同学对话。黄雨菲形容自己和父亲、奶奶之间“不是很亲”,“我也不想和他们说话,有事的时候才会讲话,学校那点破事或没钱花的时候……我不知道表达对家里的情感。”李兰回忆,黄浩轩对父母的想念也“从来都不说”,去年11月孙子过生日那次,她曾对黄浩轩说:“你过生日你妈妈连电话都不打”,黄浩轩只是应了句:“是啊。”对父母离婚的事,黄浩轩看起来早已心如明镜。离婚后,黄凯曾对儿子坦承:“妈妈嫁人了。”他记得儿子回答:“嫁人就嫁人了,我不是还有你吗?”平时,黄凯每隔半月左右和儿子通次电话,问问最近的学习情况,嘱咐和告诫他要听奶奶的话,黄浩轩通常回复:“知道了,爸爸。”若是回到家,在和儿子头两天的相处中,黄凯总会感到有点陌生,儿子也不怎么和他说话,“我每次回去也没太注意他的情绪之类的,(他)放下书包就到房间做作业。”“懂事”、“省心”,是黄凯和李兰在叙述中对黄浩轩最多的描述。黄凯回忆,以前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儿子会说,“长大了养我们。”那时候黄浩轩八九岁。当有一次被爸爸问起“将来想做什么”,黄浩轩回答:“搬砖。”这个回答,让黄凯觉得儿子是个“比较随意、老实、没有主见的人”。儿子坠楼后,黄凯不断回忆和黄浩轩相处的细节,想不明白:“出事的为什么往往都是懂事的孩子?”——买东西剩的钱,他会交给奶奶;和亲戚会主动打招呼;李兰让姐姐刷碗,姐姐不洗,黄浩轩就提出自己来洗;拖地、洗澡,他都会听话地完成;妹妹曾弄坏过他的玩具,在他的作业本上乱涂乱画,但黄浩轩也没有流露出责怪的意思,只是笑着说:“等她长大了就不会再捣乱了”;有时候,刘云打黄雨菲的电话,黄浩轩还会主动叮嘱妈妈:“妈妈你保重身体。”刚离家前两年,刘云问过儿子很多遍:“你想我们吗?”黄浩轩总说:“想啊。”“恨妈妈吗?”“不恨。”去年六一儿童节,刘云给儿子打电话,提出要买东西给儿子,黄浩轩只是说:“不用。”“他就自己叫妈妈,不像我女儿,我女儿还要她叫妈妈才叫……”刘云眼泪忍不住流。作文里的心事黄凯不知道,儿子对未来的想象,并不是“搬砖”。黄浩轩曾和姐姐说,长大后想开赛车,还想养只狗,“也能保护他,也能一起出去玩”,黄雨菲回忆。黄浩轩不是没有向家人表露过心事。黄雨菲记得的为数不多的一次,刘云2017年离家时,弟弟哭过,“他就说他们俩干嘛要搞成这样,干嘛要走……”刘云和儿子的最后一次见面发生在2019年。当晚12点,她乘火车赶到新余,推开房门时,黄浩轩依旧没睡。儿子在等她。那晚,他睡觉也要搂着妈妈,高兴得睡不着。那次与母亲相聚的三天里,黄浩轩和妈妈一起逛超市、买衣服、吃好吃的,还买了玩具枪。刘云忆起,儿子会挑便宜的东西买,“贵的一律不要。”临走前,黄浩轩告诉妈妈,自己放学的时候,希望她还在。他希望刘云能多待几天。黄凯最后一次见到儿子,是在去年暑假。他把姐弟俩接到台州,共同生活了一个多月。他们一起走玻璃栈道、到海边玩。刚开始,儿子不太跟黄凯说话,黄凯就问他喜欢吃什么,点儿子喜欢吃的菜。“我在做事,会带着他在身边。他非常开心,非常活泼,有说有笑的,就是很干净的那种笑。”那次回新余后,李兰感到孙子看上去开心了一点,走路都蹦蹦跳跳的。今年春节,由于疫情,各地提倡就地过年,还在台州工作的黄凯取消了回家的计划。黄凯把这个消息告诉儿子时,黄浩轩听上去特别惊讶,在电话那头说:“啊?你不回来啊?”黄凯隐约感受到了儿子的失望,但也没再多说什么。黄凯说,他想趁过节放假时多赚些钱,等清明再回去和孩子相聚。唯一一次爸爸不在家过年,在黄浩轩心中引起多大的波澜不得而知,黄雨菲只记得,弟弟曾说,“好想他们”,当时黄雨菲正忙着刷快手,后天又要去上学,她马上玩不到手机了。“反正这次也不会回来,你也别想太多”,她对弟弟说。黄浩轩把心事大多隐藏在作文里。直到出事后,黄凯从儿子遗物中发现了黄浩轩的内心一角。2020年12月9日,在《写给爸爸的信》中,黄浩轩写:“亲爱的爸爸,您的身体还好吗?……您回家的时间很少,希望您可以回家的时间多一点,不要老在外面工作,注意身体健康。”黄浩轩作文《写给爸爸的信》。受访者供图作文中,黄浩轩还回忆了四年级暑假和父亲去游乐场玩乐的场景:“那是我最难忘的时候……我坐海盗船的时候,很害怕自己飞出去,因为我很轻,所以每次坐海盗船的时候,我都要用腿顶着前面的椅子,可这次我没有,因为您用手抓住我,让我感到很安全。”黄浩轩在作文里回忆和爸爸姐姐一起玩的场景。受访者供图同一学期,黄浩轩陆续写了五篇关于父亲的作文。在一篇题为“xx即景”的命题作文中,黄浩轩离了题,仍然在文中写了父亲的事。他称爸爸是“严厉又温和的”,因为黄凯会夸黄浩轩的画“不错”,也会在他考了45.5分后骂他。黄浩轩在作文中离了题。受访者供图黄凯边翻阅作文,边对记者说:“他的心声写在里面,表达得太明显了,这些还都是一个学期写的,说明心理肯定是出现了问题,老师应该及时发现孩子的心理变化,及时和我们家长沟通,至少我们能重视起来”,黄凯提高了声调,激动地说。作文里,除了提及最多的父亲,黄浩轩还曾写过妈妈,只不过,他所提到的是后妈吴倩。2015年,黄凯与女友吴倩组建新的家庭,生下小女儿。第一次见黄浩轩时,吴倩觉得他特别内向腼腆,不太爱讲话,但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很懂礼貌。”她带他逛街、买衣服,嘘寒问暖。黄浩轩在作文中回忆和吴倩最初的相处时说:“那时的我一点也不珍惜爱,直到我遇见了她(吴倩),我的妈妈。”黄浩轩在作文《珍惜的爱》里提到吴倩。受访者供图“这些话孩子从来没有表达过”,吴倩认为,黄浩轩内心其实非常敏感。有一次,吴倩的大儿子告诉她,黄浩轩曾私下无意中透露,吴倩上次回家只给妹妹买了玩具,自己却什么都没得到,这让黄浩轩觉得吴倩只对妹妹好,不对自己好。“那只是商城送的低龄小玩具,没想那么多,妹妹还小不懂事所以顺手就给了她,但平时买任何东西都会给所有孩子带一份,一视同仁。”事后,吴倩也专门向黄浩轩澄清了此事。吴倩说,后来一起居住的日子里,她每天都会喊黄浩轩洗脸刷牙,生活上的一些小事,会习惯性地多说几遍。黄浩轩在作文里以郑重的口气记下:“在这一刻,我感受到她对我的爱,因为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直(只)有她在关心着我。”下滑的成绩和“做不完”的作业在新余市明志小学,黄浩轩度过了近五年的时光。同班同学杨欧告诉记者,黄浩轩平时在班里朋友不多,也不怎么爱说话,班级同学放学后偶尔会外出游玩,但黄浩轩一放学就回家,不怎么参与。在杨欧眼里,黄浩轩“有点自卑”。有一次,黄浩轩因琐事和一个同学起了冲突,对方站在他面前骂他,黄浩轩坐在座位上,没有还击。这并不是黄浩轩第一次被欺负后沉默。刘云记得,黄浩轩一年级时,告诉她自己在学校被人弄痛了,那次刘云提出一起去找那个同学,要跟对方家长理论,经过同学家门口时,“算了算了,妈妈,算了算了算了”,黄浩轩说,刘云感觉儿子很害怕。在校园里,更让黄浩轩在意的或许是成绩与作业。黄凯说,自己对孩子的成绩并不做过多要求,只希望他能把英语学好,“尽量不给孩子更多压力……有什么资格去说他?我也就初中文化毕业。”黄浩轩一二年级时,黄凯还能勉强批改儿子的作业,当时他的学科成绩几乎都是满分。刘云记得,过去她接儿子放学,当黄浩轩考了90多分,达到了妈妈的要求时,他会拿试卷给刘云看,“你现在可以笑得开心了”,他说。但当成绩没有那么好的时候,黄浩轩不愿意说分数。到了三年级,儿子的功课越来越吃力,特别是英语,“家里没人能够辅导得了。”黄凯曾考虑过给黄浩轩报补习班,但却负担不起每月一两千块的学费,“学习上的事,只能是尽量靠他自己。”过去,姐姐黄雨菲做不完作业,黄凯偶尔会凶一下:“你作业不做,你在干什么,别人都可以把作业做得很好。”更多时候,他在外地,盯不上两个孩子的学习,有时是老师发信息给他,说黄浩轩作业没完成,他才打电话给儿子,“老师又说你哪个作业没交。”五年级上学期,黄浩轩的成绩出现了明显的下滑,每门功课都只有五十几分。1月31日放寒假那天,班主任唐老师把成绩较差孩子的家长拉进了一个微信群,在群里说:“……想请各位家长配合负责,在寒假期间督促孩子完成作业,补不足。”班主任建立的寒假进步群。受访者供图刚进群时,黄凯心里一紧,他意识到儿子学习又退步了。据黄浩轩所在班级的微信群聊天记录显示,除原本的寒假作业外,低于一定分数的学生还需要抄写九篇课文、六个单元的英语单词和购买一套额外的数学试卷。寒假作业。受访者供图事后,黄凯认定繁重的作业是儿子自杀的导火索之一。李兰记得,黄浩轩去年就和她抱怨过,“读书好累,写字写得手好累。”疫情过后,她发觉黄浩轩作业要做到十一二点,有的作业需要在手机前等到七八点老师发过来才能做。平时,黄浩轩有不会的题会向姐姐请教,黄雨菲好几次听到,弟弟写作业时会突然情绪崩溃,大声说:“不会写,不会写。”把笔重重地摔在地上。黄雨菲告诉记者,自己成绩也不好,只能教他一些简单的拼音,“难一点的数学题我都是从网上搜的答案。”事发后,黄凯翻阅家长群,发现过去也有其他家长反映,孩子做作业做到十一二点。黄凯提供的群消息截图显示,1月19日,期末考试与放寒假之前,有家长说,“写到十二点差四分”、“又是一个十一点半的作业”。部分家长在班级微信群中抱怨作业太多。受访者供图4月15日,记者试图联系上述在班级群发言的两位家长,对方拒绝了采访。班级里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学生家长告诉记者,学校老师在考试前会增加作业量,也会给成绩差的孩子额外增加作业,但“自己家孩子学习成绩还可以,如果坐在旁边监督他的话,大概两个小时就完成了”。李兰回忆,事发前的寒假,一家人在乡下度过,她发现黄浩轩“似乎每天都有写不完的作业”,判断的依据是,一吃过饭,孙子就上楼回自己房间,而对于孩子在房间内做什么,李兰也说不上来。她不识字,判断孩子作业是否完成的办法是“看作业本上有没有东西”。2月25日,黄浩轩曾告诉黄凯,自己的假期作业还有周记没完成。2月26日,事发前一天,一家人从乡下回到了新余市。晚上约十一二点,李兰起床上厕所时,发现黄浩轩依旧在写作业,她记得,当问孙子寒假作业是否还没完成时,黄浩轩回复,“还有一点点。”事发后,黄凯在儿子的书包里发现,他仍有一半的英语寒假作业没有写完。黄凯提供的聊天记录截图显示,2019年,老师曾表示,在没完成作业前,就不算报名,不会发新书。黄凯回忆那年暑假,“他那天写作业写到凌晨两点钟,边做边哭,叫他睡觉他都不敢”,他想,这次儿子一定也面临同样的境地,黄浩轩理解能力差,读题和写字都很慢,“冬天那么冷的天,在房间昏暗的灯光下,我都能想象我儿子一个人在深夜写作业的痛苦和无奈……”说到这里,黄凯泣不成声。儿子出事后,他希望学校能够赔偿并道歉,但双方交涉无果。新余市明志小学校长接受漩涡视频采访时表示,“(对)小孩,我们也是表示沉重的哀悼……这个事情跟学校没有关系啊,一个暑假(家长)不管一下小孩,留守儿童一样的,小孩从早到晚就是玩手机。”班主任唐老师在九派新闻的采访中称,因孩子已到高年级,假期布置额外的作业是为接下来的升学做准备,如果作业做不完可以调整,但孩子父亲没有向老师反馈过。“布置作业没有任何私心,孩子每天做完作业老师也都会批改”,唐老师称,黄浩轩平时在学校精神状态正常,和同学相处得挺好,以前作业完成度也不错。4月12日,新余市教育局回复红星新闻称,学校老师拉群辅导学生是无偿行为。该工作人员表示,责任认定应由公安部门确定。对老师所说“作业不完成无法报名”的情况,该工作人员并未回答。对此,唐老师4月12日在东方今报的采访中称,“假期作业未做完领不到新书只是口头上的(规定),正常情况下,开学前两天不会讲新课,不拿新书这两天上课没有影响。”唐老师称,这只是一种督促学生写作业的方法,并且她会事先向家长说明,个别学生假期作业没写完需要补作业。13日,她补充称,“孩子本学期的新课本早在上学期放假前已经发放,不存在家长所说孩子担心拿不到课本有损自尊(的说法)。”游戏中的“崽崽”在孤独的生活里,黄浩轩一头扎入手机的世界。李兰记得,在家里的餐桌上,常常是黄浩轩一边吃饭,一边盯着手机里的视频看,姐姐也拿着手机,桌上没人说话。“你不要总是玩手机,要好好上学,玩游戏我就给爸爸说,让爸爸说你”,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那块小屏幕的李兰通常这样对孙子说。黄凯回忆,黄浩轩周末放假后,会把作业拖到星期日完成,先用姐姐或自己的手机玩游戏、看视频。到了去年疫情期间,为便于上网课,黄凯给儿子买了人生中第一部手机。老师会在微信群里布置作业,有时也需要提交电子版。那时候,黄雨菲早上一起床,就经常看见弟弟在玩手机,“之前天天出去玩,现在他那些朋友也都玩手机,没人跟他玩了”,黄雨菲说,黄浩轩三年级时就开始玩游戏,“王者”、“吃鸡”、“第五人格”,“打得比我都好。”黄雨菲印象里,事发前,最让黄浩轩念念不忘的游戏,名叫“光遇”。这是一款画面瑰丽的冒险游戏,玩家需从扮演通体漆黑且不时发出黑烟的小人开始,一步步在未知的世界里探索,而“社交”是这个游戏的部分核心情感体验,当玩家与另一名玩家“陌生人”相遇时,起初看不到对方的模样,只有当靠近,并举起蜡烛,才能“用心照亮”对方的样貌……而在成为好友后,两人就可以牵着手一起游历。玩了一个月后,黄浩轩在游戏里结识了一位女性好友,并用姐姐的QQ加了她,两人的交流日渐频繁。黄雨菲回忆,弟弟每隔几天就要用自己的QQ和对方发消息,“就是喊对方一起玩游戏。”这名女性好友叫陈晨,来自陕西西安,今年19岁,在外地工作。她告诉澎湃新闻,游戏中,她是黄浩轩的“监护人”,会经常带着他一起跑图(注:游戏术语),并亲切地称呼他为“崽崽”。两人的聊天记录显示,今年学校放寒假前的那段日子,他们的大部分游戏邀约都发生在中午十二点和晚上六七点间,这是黄浩轩刚放学的时间段,他会先玩会儿游戏,吃过饭后再写作业。到了期末考试前,由于作业实在太多,黄浩轩几天没有上线,他告诉陈晨:“对不起啊,这几天上不了游戏,不能和你玩了。”但五分钟后,他又向对方询问:“上王者吗?”两人的交谈大多只与游戏相关,仅有一次,黄浩轩告诉陈晨,自己晚上做了个噩梦,“很惨。”陈晨安慰他:“你不开心了可以来找我,想我也可以来找我,半夜醒了睡不着也可以打电话来找我,我一直在。”第二天,黄浩轩连回了她八个欢呼雀跃的表情。2月10日,由于自身工作缘故没法继续再玩游戏,陈晨告诉黄浩轩自己“要退游了”。为此,她特意给黄浩轩购买了68元的游戏季卡作为纪念,并感谢他在游戏里一路相伴。没有人想到,17天后,黄浩轩从五楼楼顶坠下,连同亲情、友情、作业和游戏一同清零。在遗书里,他留下了最后的心声:“当你们看见这些字时,我已经跳楼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会不会直接死我也不知道,当(但)还是谢谢你们陪了我这么多年,如果我直接死掉的话,希望你们好好对待剩下的孩子们(我们家的),不要让她们也得抑郁症,我都不知道我有没有得抑郁症,再见。”“对了还有,如果我真的直接死的话,我希望有人可以一直玩我的游戏。手机里的。”事发后警方在黄浩轩房间里发现的遗书。受访者供图但这个愿望最终也没有实现。去世后,因为触景伤情,家人焚烧了孩子生前的大部分物品,他的手机被一同下葬到了距家几十公里外的地方。在黄浩轩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中,有五本作文簿,他在其中一篇作文里推荐了一本书——《爱的教育》,书籍描写了四年级小学生安利柯身边发生的各种感人故事,包括社会、父母和朋友等几个方面,而在书中的每一章、每一节中,关于“爱”的情感都被表现得淋漓尽致。黄浩轩在作文里说,这本书曾教会他很多道理,“一个人要有道德、亲情、友情。”而每当自己津津有味读这本书的时候,“我的眼泪就会忍不住的(地)流了出来,滴在书面上。”他推荐的理由也很简单:“具有真实情节……仿佛我就置身于这个故事中。”黄浩轩作文《推荐一本书》。受访者供图(文中人物均为化名)责任编辑:黄霁洁校对:张艳
梦到亲人在眼前坠楼被吓醒(梦见亲人不小心坠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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