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陆小曼,她自卑了与徐志摩离婚,几乎是张幼仪大半辈子都无法走出的阴影。当初,徐志摩一心想要追求林徽因,便弃“糟糠妻”如敝履,即便张幼仪刚生下二儿子,他也急不可耐要离婚,之后阴差阳错,他与陆小曼结了婚。有次,这对夫妇与张幼仪同席,这对张幼仪来说是种残忍。她眼睁睁地看着前夫与娇妻你侬我侬,眼里淌着蜜。眼前的小曼风情万种,张幼仪自愧“我不是有魅力的女人”。张幼仪心里很受冲击。原来,他不是一贯冷漠,只是他的爱从来不愿分我一星半点。从她的视角看来,这个陆小曼什么活也不会干,钱也没有我会赚,却能让徐志摩如此颠倒神魂。凭什么?当初离婚,相较于“情敌”林徽因的博学,张幼仪自卑于自己的学历低下。离婚后,她留在欧洲攻读幼儿教育。之后,她来到上海,任东吴大学德语教师。再后来,她出任上海女子商业银行副总裁,可谓是独立能干的时代新女性。她用她的努力,最终获得了前夫的敬重。然而,也只是敬重。陆小曼的出现,使得自卑感又一次爬上了心头。张爱玲曾一针见血:“一个女人,倘若得不到异性的爱,就也得不到同性的尊重,女人就是这点贱。”陆小曼倒并没有不尊重张幼仪,但张幼仪却因此自卑了。倘若她一辈子没见过徐志摩炽热爱一个人的样子倒也罢了,谁的婚姻不都这样平平淡淡?可是偏偏让她见着了他对别的女人的疯魔。那一瞬间,张幼仪大概是困惑又泄气的:这些年来这么努力,无论家务还是工作都颇拿得出手,自己也曾引以为傲,到了男人那里,怎么就失去了做女人的魅力?有人说,徐志摩生命里的三个女人中,张幼仪才是人生赢家。她创业屡屡成功,公婆视她为干女儿,享有徐家三分之一的财产份额,志摩飞机失事后,是她,替他完成了很多未尽事宜。1996年,张幼仪在《小脚与西服:张幼仪与徐志摩的家变》中说:我要为离婚感谢徐志摩,若不是离婚,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找到我自己,也没有办法成长。他使我得到解脱,变成另外一个人。这哪里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分明是一个女人长久负气之后,向世人证明自己能干与坚强的自负。内心深处,她一直耿耿,一辈子都拿林徽因和陆小曼跟自己做着比较。这种下意识的自负和比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在意,就是自卑,就是承认自己“输”了。离婚后,张幼仪活得很紧绷,心也始终放不开,一直瞻前顾后的,直到三十年后,才敢把自己托付给另一个人。其实,她哪里输了,又哪里错了呢?要说错,那也是徐志摩的错,他轻易地辜负了她,残忍地剥夺了她的自尊和自信,使得她一辈子都留下了“被弃”的阴影。后来的成就,也是她自己争气。可是,如果能被宠爱一生,谁愿意活得如此强悍?谁不愿意身后有一个坚实温暖的臂膀,可以长久依靠?她本来就是她啊,世间独一无二的她。好姑娘,成年人的关系里,本不存在抛弃或者被抛弃。在婚姻发生问题时,我们不需要感到“我很差,我不值得被爱”;我们应该有将一场离婚视为“我们不合适,于是和平分手”的笃定,而不必有“你不负责任,你抛弃我”的自弃。如此,心里不会有背弃的怨念,才能与爱人共同成长,内心才有真正的安全感。看见林徽因,她自卑了陆小曼是上苍的宠儿,一路行来,两旁永远有无底线宠爱她,给她依靠给她托底的人,走到哪儿她都是人群中的闪光点。风情万种是她,骄纵任性是她,豪爽热情亦是她。很多男人巴结她,很多女人嫉妒她,她照单全收。可是有一天,这个可人儿却突然在比她小一岁的林徽因面前自卑了,她在日记里“柠檬酸”:歆海讲得菲(林徽因)真有趣,他亦同他(指徐志摩)一般的痴,她果真有这样好么?在遗憾与徐志摩相见恨晚时,她自卑地感叹:早四年他哪得会来爱我,不是我做梦么?我又哪儿有她那样的媚人啊?我从前不过是个乡下孩子罢了,哪儿就能动了他的心?林徽因出国游学的经历让陆小曼自感是“乡下孩子”,林徽因的知性优雅更是让小曼全盘否定了自己的魅力。她甚至怀疑自己只是个替代品:在他心里寂寞失意的时候,正如打了败仗的兵,无所归宿,正碰着一个安慰的心,一时关关心亦好,将来她那边若一有希望,他不坐着飞艇去赶才怪呢!诗人余秀华有几句诗刚好可以表达出小曼此时的心情: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隆盛的爱情便是如此,它会让人没来由地生出卑微,让人提心吊胆,让人自惭形秽,让人自感只是个乡下孩子。自认只是江南柳枝底下的一只小燕儿,想要低到尘埃里去。好在,她就是小曼,她没有像张幼仪一样将“那个女人”当作一辈子的竞品,从而把自己扭成另一个林徽因。小曼自小被宠,在男性世界里她有着来去自如的自信,这使得她一辈子都有着孩童的天真。她才不屑于变成谁谁谁呢,她只想纵情恣意地活成自己。与徐志摩婚后,小曼先前的自卑大略已抛之脑后。纵使徐志摩隔三差五会飞去与林徽因谈天说地,她也不介意。与林徽因钟情事业不同,小曼并没有太大的人生理想,她只愿与钟爱的男人快乐安逸地度过此生。吴晓波曾说:生命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浪费,你需要判断的仅仅在于,这次浪费是否是美好的,是否是你想要的。小曼将前半生的生命浪掷,活得那么真实那么热闹,完全听从于自己的内心。悠悠岁月,仿佛没有尽头,她以为眼前快活,还有大把时间。要等到志摩飞机失事,锦绣繁华瞬间凋零,与无常命运朗朗相对时,她才从大伤痛中幡然醒悟。她收起锦衣华服,终身不再涉足舞厅等交际场所。她认真地拜师学画青绿山水,也写诗词散文,生命最初的灵气又回来了。有人说,三个女人中,陆小曼才是最大赢家。她一生都有人爱,并且让徐志摩热烈的爱有了真正的落脚点。但我始终觉得,三个女人中,最不在意输赢的就是小曼。《霸王别姬》里有句经典台词:“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巧笑倩兮是她,素衣青灯也是她,从头至尾,她成全的,都是自个儿。很多时候生活就是一个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任何人都难免受到他人影响。拥有平常心,不必总拿对方的优点来跟自己的缺点比较,才能真正地活出自我,从而成全自个儿。看到张幼仪,她在想什么林徽因和张幼仪一生中只见过一次,那时候,徐志摩早已不在人世。张幼仪在《小脚与西服》中把这件事记录了下来:当时,林徽因由于肺结核复发入院,她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托人叫来张幼仪,希望见上一面。对于林徽因的要求,张幼仪是困惑的,她心里自嘲:“我不晓得她想看我什么,也许是想看我长得丑又不会笑……”见面的时候,张幼仪是局促的,甚至有点恼火于自己的木讷。已气息奄奄的林徽因跟她说的话,她却是记得的:“终于得见了,幼仪,我欠你,对不起,但我不后悔。”有人据此认为林徽因很“绿茶”,以为她不后悔的是与徐志摩的一段情。这大概又是对徽因的误解。当初,徐志摩因为林徽因而与张幼仪离婚,但徽因最后还是做出了理智的选择,与梁思成结了婚。在张幼仪这边,她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林徽因使得徐志摩与自己离婚,却最终不嫁给他。其实,徽因哪怕再爱志摩,也是不会选择他的。她的母亲不被父亲宠爱的苦,徽因自小就已深刻体会,她不希望别的女人(包括张幼仪)重蹈覆辙。她与梁思成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两人无论是志趣、学识还是灵魂层面,都是非常匹配的。徽因所谓的“不后悔”,大概是不后悔与梁思成的婚姻吧。不知为何,无论是徽因的生前,还是身后,总逃脱不了世人不怀好意的揣测。作家李健吾就曾说:(徽因)绝顶聪明,又是一副赤热的心肠,口快,性子直,好强,几乎妇女全把她当作仇敌。这位“妇女公敌”确实“缺点”明显,她脾气暴躁,爱使小性子,不喜欢一个人也绝不藏着掖着。当年,她用一坛醋断绝了与冰心的友情,又因“八宝箱”事件与凌叔华结下了梁子,张充和等人更是公开表示不喜欢她。然而,人都是有很多面的。她可以在绮年玉貌之时与才子们发生几段故事,可以在太太里的客厅里挥斥方遒,可以写诗写散文,也可以与丈夫风餐露宿,长途跋涉在穷乡僻壤考察中国古建筑。她身上带着林家的铮铮铁骨,亦浸润着坚定不屈的爱国情怀,和报效祖国的坚定决心,这一切都有别于寻常女子。当年日本侵华,作为被国家保护的社会精英,他们迁徙到了四川李庄。徽因抱病完成了《中国建筑史》的第七章,并承担了全部书稿的史料校阅和文字补充工作。抗战胜利后,徽因的两肺和一个肾都已感染,费慰梅夫妇邀请她去美国治病,她却拒绝了。战后的祖国急需建设人才,徽因不愿离开。生命的最后几年她几乎卧病在床,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做了很多事情:参与了人民英雄纪念碑、八宝山革命公墓和国徽的设计,抢救景泰蓝工艺,护卫城墙牌楼……瑕不掩瑜,好强的徽因固然心中有小我,但胸中亦有长空,有大海,有河山。当一个人比周围的人出色太多,不自觉地把他人的光芒掩盖,往往叫人心存嫉恨。尤其是当这个女人不仅美而有才,异性缘还绝佳时,难免成为其他女人公开的仇敌。时人讽刺她举办“太太客厅的沙龙”是为了博得异性爱慕,徽因还不至于肤浅到这种地步,她更享受的是彼此思想碰撞的愉悦。对于他人的讥讽,徽因从未想过收敛自己,她有着汪曾祺笔下栀子花的豪气: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倘若以画喻人,张幼仪是素描,陆小曼是写意画,林徽因便是工笔画。张幼仪气质太硬,陆小曼气质太软,林徽因恰好中和了她们。她有着陆小曼的“皮”,又有着张幼仪的“骨”,有着女性的独特魅力,同时又有男人般坚韧果敢理智的品性。这三位女子代表的也是三种人生:如果你是张幼仪,可能没有那么好的异性缘,也许会吃一些苦,但你勇敢坚强,最后活成了一丛经霜之素菊;如果你是陆小曼,便永远不缺宠爱你的人,但也有可能缺乏应变世事的能力,到老都还是一株温室之幽兰;如果你是林徽因,那么无论是婚姻还是事业,都能事事掐尖,但这样的人生未免太紧绷,身体可能会不太健康,最后成了一枝雪中之病梅。谁都无法拥有完美的人生,但三位女子却也都经历了巨大的命运转折。好在,她们都坚持了自我,并且始终保持着从容优雅的风度,繁华富贵享受得,大风大浪承受得,她们才是真正的贵族名媛。作者|水清,擅长有温度有深度地书写民国旧事。图片|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